第九章(第2/10页)

世态炎凉,这一切使小雨感到悲哀,但又感到母亲并没有错。

林尧的房间杂乱无章,久无人住潮气往上返,墙角都是湿润的水溃。小雨无法居住,索性住到母亲房中,去过林尧单位几次,谁也说不清他的去向,领导说如果过段时间林尧再不返岗,单位就要采取措施了,小雨问采取什么措施,领导说按旷工处理,开除公职。

小雨原来准备回来与林尧热热乎乎地过两个月,以弥补长期分离的感情空缺,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这样的结局。父亲死了,丈夫走了,母亲忙于生意,院内房屋不少,她却找不到一间适合自己居住的房屋。一种被人遗忘的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在国外待着孤寂,回国后同样孤寂,人与人之间竟是这样难以沟通,这样坚定地固守自己的阵地么?

金静的话语不多,见了小雨至多是点点头而已,小雨几次想向她询问林尧的情况,又觉得向她打听自己的丈夫有些怪。显然的,她对小雨怀着戒备心理,从来不主动与小雨谈天或到小雨的房间里来,陌生的程度,很有些像刘丽华到日本后,邱大伟与小雨的关系,显得虚假又做作。

一二爷与四大大各自缩在自己的房间极少露面,二爷的死,使两个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三爷,对即将开张的陆家菜竟怀有一种深深的惧怕9二爷一死,陆家菜饭桌上唱主角的就剩了他,他可没有二爷那种吟诗作画、唱和应答的本领,龙生九种,九种各一,他天生就不是那种斯文胚子。他说做不来那样的事,二大大却给了他一本《唐诗三百首》,让他闲来翻看翻看,书里的那些宇他倒是认得,就是看不进去。所以,他巴不得饭馆别开张,哪怕倒闭了都可以,由于思想压力重,血压便猛往上涨,借口血压高,看书头晕,整天躺在床上哼哼,一日三餐,让人把饭往屋里送。

小雨在家待得实在无聊,原来还准备留下来安慰母亲,后来看母亲忙碌得井不需要她来安慰,便终日坐在母亲的房中看着父亲的骨灰匣发呆,在意象中一次次把它和那个白瓷罐于并列在一起。梅荭的死,她只简单地告诉了母亲,原以为她会惊讶,孰料她只是淡淡地说。啊,那个女人不在了啊……,便再没有话。至于梅荭的死因,以及回来要与父亲合葬的话她全留在心里,为的是给死者留些面子,维持死者最后的自尊,也为螂来的安葬少找些麻烦。小雨问过母亲,父亲的骨灰如何处理,母亲说。人土为安,买块墓地埋了是正理,将来我也要随你父亲去的、所以这块地得由我亲自选定小雨听了这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说出还要同时埋葬梅荭的话,这个名份问题也确实难讲得清楚。于是只好在焦躁中等待着林尧的消息,打探着林尧的下落……

与其死等,不如出击,小雨最终做出决定,到河北去,替久野寻找汉奸史国璋,顺便调查叔父陆浚紫的下落,如果能寻到林尧,则更是天意。四大大为小雨的出行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觉。

三爷提供说,当年八路方面的人说,小雨叔父是负责特工情报工作的,工作非常出色。一九三年五月五日深夜,涉县八路军、共产党和大部分群众得到情报后的撤离是相当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这与叔父提供情报的准确无误不无关系。叔父的被捕是在涉县西北十五里的刘各庄而不是涉县八路军根据地本身。身为八路干部的叔父在撤离之际为什么要离开群体去刘各庄,没人能讲得清楚,这也是多年来症结的所在。有人说叔父是企图与西北三十里外奶奶顶的游击队取得联系,但当事人回忆并没有賦予他此项任务,何況奶奶顶的游击队早进了太行山,他没有必要再去那个地方。

当事人提供的情况是正确的,这一点小雨后来在日本官方资料《华北治安战》中,在日军有关华北编制序列方面的史料和作战行动线索,已经得到充分证实。日方的战事记录如一九四三年四月三十二日,日本以35、36、37、69四个师团和第3、4两个独立混成旅团构成了以合涧为中心的直径约四十公里的包围圈。二十四日晨,国民党军新编第五军军长孙殿英投降。五月五日,国民党军第24集团军司令庞炳勋投降。当曰,日军转移兵力,对以涉县为中心的八路军根据地实施包围。六日,第36师团从潞城,襄垣,辽县附近,独立混成团从武安东北地区,从林县北部之任村,从滏州,分路向涉县合击。但由亍八路军善于避开正面交战面彻底实行分散游击的战术,至十三日,各路合击兵团在涉县会合,却未获战果,只获取了八路军少童遗弃物资,小雨特别注意了少量遗弃物资几个字,内中并没有八路干部这的信息,也就是说叔父的被捕的确不在涉县八路军指挥部,他是在安全撤离了涉县以后又返回头落入敌人之手南。其时,涉县周围及刘各庄已被日本人所占叔父为什么还要深人敌人腹地,自投罗网,这点是谁也说不明白的。

小雨是在五月小麦即将开镰的时候来到滏州的。

下了火车便住进车站的旅社,她的中国身份证给了她极大的方便。因为是私人寻访,所以打枪的不要,她的一身短打扮,牛仔短裤宽丁恤跟昔曰汉奸的纺绸裤褂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五十余年前的人物和事件,滏州人感兴趣的已不多,谈及保安队队长,被问者无不摇头,有人问她是不是指这里合资企业的保安队,那个队长也姓史,叫史文革而不是史国璋。这使得小雨很讨厌保安这个词,无论是昔日的汉奸队还是今日的保安队,给人的感觉都不很清爽,尽管这个词在梁惠王那个时代就有了,也让人没有好感。不搞清史国璋下落回日本后无法向顶头上司交差。在鬼子与汉奸之间,她觉得,她扮演了一个更为灰暗、更为含混不清的角色,比起敢堂而皇之当汉奸的史国璋来,她真可算作不伦不类了。

小雨顶着烈日走在滏州的街上,柏油路是新铺的,存徇作路上荡荡悠悠地散步,路油子一般,见车来了也不躲。树荫有卖冷饮的摊子和打台球的桌子,几个光着脊梁的闲人在打球,这项很高雅的绅士活动一旦搬上大街,不知怎的,给人一种跑了汽儿的香槟的感觉。

这是过去老城的街道,新建的滏州城已在北面拔地而起。那里有高楼大厦,有宾馆,有公园,还有门面威严的政府办公机构和一片漂亮的高科技开发区。但这里是老街,即便是老街也已与五十年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房屋贴着白瓷砖,安着防盗铁闸门,成为商业的门面房。小雨不明房屋为何饮像洗澡塘一样贴白瓷砖,这使人联想到附近有瓷砖厂,那叭产的瓷砖没有贴进住家户的厨房与厕所,全贴到街面上束堪称老市新风景,滏州一大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