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9页)

在老大离家的前一天,二爷很冷静地对她说。你也收拾东西吧。

于是她明白,兄弟俩在那晚已经把什么都讲开了,一切正如老大说的,交给他来办,她什么也不要说。这就是军人的干脆利落,梅荭总觉得在库利中有某种绝情的成分在其中,这点是她不能接受的。要论夫妻,还是二爷作丈夫更妥帖,大爷固然有激情但她不敢保证这激情能持续多久,在漫长的厮守中,凭激情成一的夫妻难保没有变化的成分在其中。她盼望着二爷能说出挽留的话,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个暗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但当她最终提着皮箱在两个抽娌惊异的目光中与老大登上门口的汽车时,二爷也未做出任何表示。

汽车驶离陆家大宅,梅荭最后向那大宅门望了一眼,竟然发现她的丈夫压根没有出来送行,最终留在她视线中的是空旷沉暗的大宅门和门前两个木然呆立的妇人。她失望地闭了眼睛,以致以后每每回忆起陆家的一切,首先显现在记忆中的便是这番景象,如若她不离去,站立的人将会增添两个。

她一去再不复返。兄弟俩人也为此而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在撤离南京之前,她生下一个男孩,那是二爷的骨血。原本她欲将这个孩子还给丈夫,无奈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军队逃离得太匆忙,她给二爷写过一封信,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一想法,最后她不得不抱着啼哭的男婴上了飞机,真正的永不复返了。

消失得干净又彻底。

四十余年后二爷想起这件事总觉得不可思议,恩爱的新婚妻子,肚电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在一个下午就突然变了卦,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理由就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在爱情上,他是败将败在别人手下,尚有余勇可争,偏偏是败在亲兄长的手下,实在的让人有些为难了。古有器与名可以假人一说,却没言所爱不可以假人,在亲情与爱情相侵时,二爷弃后而取前,不与老大争论,送走兄长与妻子,孑然身返回花厅,将满腔愤慨与哀愁倾注于画稿之中,那画便多是梅花了。

后来他得知梅荭生了一个儿子,那是他的儿子,他寻找过黄梅荭,目的是索回自己的孩子。但没有任何结果,黄梅荭连同他的孩于,如风一般消逝在海峡那边。

他再也没有与老大联系过,虽然文革期间他因曾任国民党军统高级官员的老大挨整,后来却也由军统高级官员的老大而得福,陆家大宅就是政府以图通过他来作两岸的统战工作而发还的,当然政府不可能知道他与老大之间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倘若知道他与老大有过写红笔信的绝情,是否还会将陆宅归还,那就又当别论了。

五年前的一天,老三回来告诉他,有消息说黄梅荭的儿子已经经商,娶了位日本太太,年老退休的军统中将在日本和儿子过着悠闲的生活。他想黄梅荭的儿子应当是他的儿子,他有理由要求相见。但又不知黄梅荭有几个儿子,是否就是他的那—个。兄弟间既然已有红书为约,往日情分便一笔勾销了,再不要说什么找上门的话。所以这次小雨作为访问学者去日本,他再三叮嘱不要去惊扰老大一家人,事情在四十几年前就划了句号,实在没有再延续下去的必要,何苫再勾起昔日伤感,徒增烦恼。

至今只要一进花厅,他便感到梅荭浓郁气息的存在,他与她在这里住过,他在花厅的各个角落,都可以捕捉到她的影子,她似乎就在这间屋里,没有离去,时时与他相伴着。

女婿林尧踏着他扫出的小径回到花厅,林尧脸上满是感激,他感激岳父大清早便为他扫出了雪径,他搓着冻得通红的脸颊说。爸,跟您商量点事。

你说。

我想把咱们院子腾出来开办陆家菜。

陆家菜?

实际上是金家菜,把四大大手里的绝活都挖出来广四大大?她连自己的命也顾不过来呢。

有金家的金静来帮忙,不过是借用咱家的地方和名气。陆家世代官宦遵循的是君子言义不言利的古训,在陆家煎炒烹炸,招徕四方食客,猜拳行令,吆五喝六,乌烟瘴气,末免有辱斯文,有失陆家身份。

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讲身份。

我不能把这座清静大宅变作生意场。

如果保持大宅特色呢?

我看林尧的想法可以考虑二大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说。陆家菜,这个设想好,谁不想尝尝旧社会官宦人家的菜看啊,咱们家四大大手里许多菜新奇独特,外头人甭说见,听也没听说过,这对越吃越刁的中国人来说当是最乐于接受的。这件事干得过,绝对是贏利的买卖。

陆家开饭馆,而且是在家里,开玩笑。

这绝不是玩笑。林尧郑重地说,中国人都知道川、粤、鲁、苏、浙、皖、湘八大菜系,这是从地域来划分的,但是从中国菜的形成来分析,就有宫廷菜,官府菜,山林菜,民间菜,外来菜,民族菜六类,目前官府菜的开发是最欠缺的,咱们既然有这个有利条件,就应该充分利用,二大大说。手续一类的事,可以交给我去办,工商局的老王爱收集字画,投其所好,事情总不会太难办,其它该跑的让林尧、金寻他们帮着跑跑

林尧说。采买、烹饪金静可以,四大大做技术指导,服务员可以从劳务市场雇两个小姑娘。

先让金静来,列个计划,再让四大大设计出陆家菜宴席菜谱,分整席与散菜,每日晚间两桌,不超过二十人。

宴席分正宴与闲适两类正宴在前院正屋,闲适在后园此厅。

正房内悬挂祖先影像,摆条案八仙桌,花厅内置琴剑笔墨,搁春兰秋菊了

二大大与林尧越说越投机,已经完全忘了二爷的存在。二爷对他们的谈话怀有显而易见的抗拒心理,长期的闭门不出,加之没有社会职业,使他对外面的一切显得有些惧怕,有些无所适从,这点,二大大要比他有魄力,眼界也开阔得多。他不知道老伴和女婿要在陆家折腾出什么名堂,搞出什么阵式。下午便叫来了金寻和金静,姐弟两个进院时照例先去看四大大。四大大望着他们俩先是呆呆地愣了半天,才说。是静和寻么?两人赶忙说是,因为林尧已经先给四大大说了要开饭馆的事,所以四大大说广我老了,弄不了什么饭馆,连年夜饭也做不出了广金静赶忙说。姑爸爸,哪能让您干,一切都有我呢。四大大瘪瘪嘴,没有说什么。

关于开设陆家官府菜的设想,四个与陆家有关系的外姓人整整研究策划了一整天。三爷也拒绝参与。

二爷踏着雪不知到哪里去寻觅梅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