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这话也说得别致,什么都可以倒过来理解,金静梓正思量着,和尚却把话题一转,说,“不过作为女人出家也说不准,女人做事往往偏激,所以落发的女尼数童大大超过落发的男僧。”

原来是一大堆废话。

姨妈说,枝子是大学本科毕业,又拿过学位,人也聪明和善,住到庙里万一大家推举她做了住持那可就不好办了。

“住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和尚说:“大学毕业啦,学位啦都不是当住持的资本。”他本人便是英国剑桥法律系毕业的,到现在也没混上什么住持。

和尚夫人端来涛茶和小吃樱叶葛粉,说是她自己做的,请务必多吃些。金静梓尝了一口,不好吃,不过是凉粉块滚上一层豆面罢了,味道有些不伦不类。底下托着的几片绿树叶,吃不能吃,闻不能闻,没多大意思,就又听和尚神聊。

和尚说,当前日本有40多个专门培养住持的道场,僧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道场入门。道场是与世隔绝的,往修行的同时要听师傅讲授释迦、达摩等佛祖传下的佛法,接受师傅的指导。道场的师傅终身独身,道场内也不允许喝酒吃肉,吸烟也不行,每天只有三四个钟头的睡眠,饮食也是青菜薄粥。最后通过体验,通过与师傅一对一的偈语问答,通过种种劳作来理解佛教义理,精进佛法,使造诣益臻精湛。

“您看枝子夫人是不是也进了这种道场呢?已经半个多月没跟家里人联系了。”

“道场部是与外界隔绝的,更没有礼拜天一说,跟电视、报纸、收音机之类也无缘,努力避开外界声音、文字的干扰,为的是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灵敏,以此获得对佛教的悟解能力。经过这么四至五年的修行,就可以分到地区的寺院里当住持了。”

“唉呀,得四到五年啊。”

“枝子夫人直接是进不了道场的,这点小姐大可不必为其担心前几日遇到普应寺住持,说是神奈川的清月庵最近开始收留没出家的普通人,全是妇女,吃大灶,住通铺,也跟着尼姑们坐禅念经,完全过的是集体生活,是日下很时裝的一种举动啊。”

要是这样还真得上神奈川去找找呢,一路上金静梓想。

路过枝里子家门口,也不管是不是星期三,就按了门铃。

枝里子出来开门了,身上裹着毛披肩,见是金静梓,高兴得大喊大叫地把她拉进屋里。客厅里,钢琴盖开着,她在弹琴。

“我的生日你为什么不来?”金静梓开门见山地问。

“原来还在生我的气呀?”枝里子以娇卖娇地勾着金静梓的膀子,“你的朋友都是声势煊赫的社会名流,我敝衣粗服,一区区草芥在里头凑什么热闹,让你的朋友们笑话我呀。”

“所以你就走啦,门都没进,让我心里难受了好几天。信彦说他认识你,你是枝子同期毕业的校友,拿过大奖的钢琴演奏家。你倒好,装得没事人儿似的。”

“信彦先生没说我别的?”

“没有。”

“就这些?”

“嗯。”

枝里子躲开金静梓的目光,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柴。房间里燃着壁炉还开着取暖炉,温度已经抵得上澡堂子了。

“最近老是怕冷,月经也不正常。”

“不是怀孕了?”

“不会。上上个月来月经时量好多,简直起不了床,打那就一直稀稀拉拉地没完没了。”

作为妇产科医生,金静梓知道区不是好兆头,立即追问枝里子是否去医院做过检查。枝里子说查过,是个包块,查过CT,做过切片,具体什么性质尚在等结果。

等结果?这种化验结果很快便可以做出,其中肯定有不便明说之处。

“楠田先生没回来?”

“他不姓楠田,姓山本。楠田是我的姓。我给他打过电话,说了看病的事,他说最近要去纽约出差,得准备材料,实在抽不出时间。”

“妻子病了总得回来看看呀。”

“回不回就那么回事几。他回来也是冲着干那事来,干不成那事,自然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简直混得厉害!”金静梓愤愤地骂,又想起出走的枝子,觉得相比之下分了手的苏斌还是个挺不错的男人。俗是俗了点儿,却没有枝里子丈夫的自顾自,也没有信彦的唯夫独尊。“生病了还干这个?”她指着枝里子手底下的半成品姓娃问,突然觉得这些娃娃很可憎。

“它们可以和我作伴儿啊,做成一个就把它放到柜子上去让它听我弹琴,每个送一首曲子,给它取个名字。你瞧:莱子、光子、杰妮、海伦……我给它们穿不同的衣服,画不词的眉眼,陚予它们不同的性格,莱子温顺,光子急躁,杰妮娇气,海伦挑食……每送走一批我难过得都想哭,于是赶快再制出一个新的来。”

金静梓一阵发冷。日本女人难道只配走这样的路么?即便找到枝子,她有充足的理由和信心将她劝回小川町的家么?

信彦说不愿到清月庵去,那里是尼姑庵,都是女禁欲主义者,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决不能在众多女人的注视下低三下四地向老婆服软,求她回来。这丢人现眼的事一做,往后还怎么在公司里干。

父亲说,既是这样就让静子陪着去,最好是和和气气地劝回来,往后好好过日子,彼此再不提这件亊。万一实在不愿回也不必勉强,犯不吵吵闹闹,拉拉扯扯让人看笑话,过不到一块儿就离,作为吉冈家的媳妇这样闹已经够出格了。

听父亲轻而易举地说出“离”字来,金静梓浑身一震,枝子在老头子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同一件衣裳,一个摆设,不合意了便扔,哪管你曾给他挡过风雨,御过严寒呢,“彼此再不提这件事”,好个干净痛快。

神奈川县位于东京南部,西与山梨相连,东与相模湾接壤,是个风光秀丽的所在。

汽车沿着海边公路行驶,从窗外吹进潮湿清凉的海风。蓝海由沙,茫茫无垠,平滑透明的海水无声地从这远涌来,带起一条条长长的白链,几知红嘴海鸟追逐着白链上下戏耍,直到它消逝在银色的滩上。

“枝子嫂嫂可真会选地方啊,这么美的海滨,连我也不想回去了呢。”

信彦一脸严峻,大概正思考着见了出走的枝子说些什么。金静梓明白,象信彦这样的人甭指望他能对枝子说出什么好听的来,赔礼道歉啦,检讨自己啦根本不可能,只要不闹崩了就是万幸又后悔没把小侄儿带来,那孩子跟着或许能缓和一下气氛,几声“妈妈”一叫,枝子不能不心软,枝里子把布娃娃送走还难过得要哭呢,枝子与儿子分别这么些日子难道不动情?

汽车由一个叫切元坡的小镇拐进山地,缓缓往上爬。向路人打听前面不远就是清月庵了,信彦将车停在路边草坪上,再不往前开了。“我在这儿等,你把她叫出来。”他倚着车前档,叼了一支烟,一副不向任何人低头妥协的大爷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