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页)

“你说什么?”李养顺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分家?告诉你,兄弟,中野家的产业我一分一厘也不要!”他的眉宇间显出无限悲凉,“我有家。在中国我有一个完整的,用不着交继承税的家!那儿什么都是我的,我什么都有!”

梦莲给次郎端来茶,“叔叔怎么想起说分家的话来?我们一大家子人来日本还不都得仰仗着叔叔照顾;给叔叔添了多少麻烦加了多少拖累心里自是清楚极了,哪能吵吵着跟叔叔分家要产权?你哥虽然粗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兄弟两个,离别几十年,才见面就为产业的事闹得生分了,让外人看着不笑话?”

次郎说“财产归财产,兄弟归兄弟,中国不也有亲兄弟算账的话么。”

李养顺说,既是这样不如把话说在明处,日本的财产他一概不要,房子暂且住着,为的是母亲还在,待老太太百年之后,他立时领着老婆孩子搬到孤儿安置中心去。说完拉过一张纸写下字据,按了手印儿,又拉胜利按,说胜利也不许和叔叔要产业,现在绝了这条路,让次郎放心,也让孩子有个自立创业的志气。胜利死活不按手印儿。

次郎说字据写不写都不关实事儿,法律上绝不认什么白条子,重要的是到家庭裁判所收回起诉,跟人家把话说清楚。

李养顺忙问什么起诉,次郎说是向区裁判所提请的要求继承财产的诉讼书。李养顺连忙发誓,说他没有向任何裁判所递交过任何诉讼书,又说他连日本话都说不利落决想不出还要去打什么财产官司这样费口舌费精力的事儿。

次郎说:“要是不收回起诉,我还得请律师。”

“别介!”梦莲顶怕提法院这个词儿,什么事一闹到法院,大多没个好儿。怎么说哥俩还在同一个院住,还得侍候着同一个妈吧。就这么一个兄弟;真反目了,她一大家人在日本,人生地不熟,过得下去:“叔叔先别请律师,明儿个让你哥就上法院,甭管谁递的状子,咱们不告还不行?”

“撤不撤诉是哥哥的事,我无权干涉。只是这间房还在我的名下,纳税的还是我,东京市面上,六铺席一间的屋,不包括火电煤气,月租金元27400,签定契约时要交礼金和押金一共13万。这幢大屋三间三十六铺席大……”

“你跟奶奶要房钱!”胜利眼里冒出了火,“我们住房我们掏钱,奶奶可是你亲妈!”

“胜利!”李养顺朝儿子吼。

次郎说:“钱我是不要,但这笔账得算,要不大家都糊涂着。”

“钱串子!”胜利歪着脖子开骂了,马上被梦莲拉到隔壁去了。

这边,次郎也站起身,将文件收拢一块儿,用包袱皮裹了,夹在腋下,从钱夹里数出15张一万元的票子,“给,母亲这月的生活费。”

次郎不吃饺子,梦莲心里好不伤心,对三儿说,“你爸爸后来不是给叔叔讲清楚了吗,起诉书是胜治爷爷替咱们提的。”

“您译看不出来,日本人的心眼儿跟他们的国土似的,又细又长,曲里拐弯儿忒多。跟您说了啊,往后再有跟那边儿打交道的事甭指派我。”

“贞子婶婶挺疼你嘛。”

“中野家也这么一个好人,连玛尤米都不是东西。”

“玛尤米跟你在一个学校不是挺好?”

“得了吧,我们学校都知道了,您一顿吃三碗干饭还不饱。”

李养顺回到家里的时候三正儿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屏幕上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在床上翻滚,男的一件一件脱女的衣裳,眼看光脊梁上只剩下一个乳罩了,男的仍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那钮扣……男的女的都喘着大气,电视机的立体声喇叭一片呼哧的声响,三儿则全神贯注,一门心思看得正忘情。

李养顺气不打一处来,上去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啪”地关了电视。报上一再说,老看电视只能将孩子培养成白痴、流氓。电视里的大量信息,将千万人培养成口味相同,行为相同和思想相同的人。尤其是这些防不胜防的道德价值极低的节目,只能为满足性欲,赌博提供方便,恶棍,性迷乱者都由此产生。

“不学好,不能看看别的?”

“没别的,别的台在那儿宣传性交男用延长药呢。”

“有这工夫念念日文去!”

“成天在日本人堆里扎着,还愁学不会?”

“你妈呢?”

“妈跟哥哥陪奶奶上医院啦。”

“奶奶病了?”

“肚子疼。”

“什么时候走的?”

“电视里男的在游乐场刚认识女的时候。”三儿还没从电视剧的情节里解脱出来。

“去哪个医院了?”

“说不上。妈让我看家,说爸回来自个儿下方便面。”“你姐姐没回来?”

“没有。她下午来过电话,明天随着学校去箱根游览,一大早要赶小田急的火车,不回来住了。”

“她倒轻松——”李养顺对卫红近来的所做所为揉发不满意,连名儿也改了,叫中野今日子,是摹仿流行歌曲巨星小泉今日子的名字改的。赶时笔!李养顺夫妇想方设法让她进了日语学校,为的是明年能考上个女子短期大学,女孩儿没文凭连对象也找不着,她不比胜利,怎么着都可以混,不把下边的道儿替她铺平了便没法儿走。夫妇俩咬着牙拿出9万块,给她去日语学校报了名,将来无论干什么,哪怕是家庭妇女呢,也得先过语言关。日语学校入学条件极苛,求学者必须受过12年以上教育,卫红报的是文科,学校规定的课目有日语、英语、世界史、数学等等一大堆。他们为女儿担心,3个月,这些课程未必跟得上,到时拿不回毕业证钱就是白扔。卫红倒不以为然,“上呗——念书有什么难、的。”经过“文革”的学生对念书都有股豁出去的混混劲儿,不怕考试挨训,不怕罚站找家长,“文革”十年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和筋骨,无论在中国还是外国,都能让老师叹为观止。卫红进了日语学校,等于进了联合国:新加坡,土耳其,美国,西德,毛里求斯,她的同学哪儿都有,英语、日语出奇地大有长进,李养顺夫妇这才信了“语言环境”的说法。想把三儿也送进去深造,无奈只有6年的学历,只好屈尊在玛尤米的学校读五年级,还是试读。

胜利和梦莲架着母亲回来了,母亲一边脱鞋一边:说“太郎也下班了么,陪我一起吃饭吧。”

“还吃啊?5口人的饺子都让您一人吃了。”胜利直簪嗓子喊。

梦莲说,一下子没看住,近百个饺子却让老太太吃了,吃完了也不言语,跑到大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坐着,见了人就喊“依豆”,还是玛尤米跑进来说,快把奶奶拉回来吧,跑远了就不好找啦。我想,她吃了那么多饺子,消化得了?就赶紧找了几片酵母片,老太太愣说给她的是“氰酸钾”,怎么也不肯吃。工夫不大就喊胃疼,真撑坏了还不是我们的麻烦,我就和胜利把她领到野坂诊所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