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第2/7页)

毓崧忙着去做晚饭,炒茄子,熬青菜,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的饭食,吃对于这个家庭已不重要,我们要省下钱给母亲治病,让她早日清醒过来,母亲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然而我和毓崧都感到了难以言状的疲倦。

“除了妈,我什么都不想。”我说。

毓崧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对我说:“我想妈,也想别的,我们得好好地活下去。”

我说眼下就很好。

他说他不这么认为。

我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是社会的人,女人是自然的人,女人容易满足,男人不。”

毓崧说出他想去报考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事。

“你,当主持人?”我惊讶得忘记了吃饭。

“是呀,我去当主持人。”

这件事我在报纸上前几天就看到了,录取条件苛刻得让人不能接受,却没想到毓搭会动了这个心思。

“我想我能行,我指挥过一个舰艇,那跟当主持人没有本质区别。”毓崧对他的行为加以解释。 ―“你已经三十岁了。”我冷静地提醒他。

“三十岁正是好年纪,”他说,“稳练、成熟、大度却依然年轻,三十岁给人以信赖和理解,给各年龄层次的人以好感。”

“电视台的人不会这么认为。”

“我可以和他们交流看法。”

“你,你不懂电视。”

“我可以学,我正看这方面的书。”

“比你条件优越的人有的是。”

“你好像反对我,”毓崧停了一会说,“不妨试试。当然,我真当了主持人,照顾妈的时间就少了,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你的肩上,但我们至少有了钱,我们可以雇保姆,那样你就解放了,你说对吧。丫头子?”

毓搭老爱喊我“丫头子”,小时候只有母亲才这样叫我,“丫头子”,从母亲嘴中而出带有着无限亲昵与爱护,从别人嘴里道出就显得特别难听,“丫头子”比“丫头”还差劲。

毓搭窥出我的不快,逗趣地说:“说你是丫头子就是丫头子,将来当着你丈夫的面我也喊你丫头子。”

“你敢!”我尖声喊叫起来,把碗一推进了里屋,丢下了毓崧,让他坐在那里去反省。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脆弱,如此容易激动,按说敏锻叫几句“丫头子”并没犯什么大忌,以前他也常这么叫,我都认可了,这回却怎的这样不依不饶起来。

床上的母亲发出呼噜呼鲁的声音,原来是头滑落到枕下,窝了脖子,将脸憋得青紫。我赶紧将她的头扶正,用湿毛巾沾去她嘴角的涎水。我知道,敏搭至少在一两个小时内不敢进来招惹我,这使我得以清静,我捏着母亲虚弱无力的手,听着毓崧在外屋谨慎小心地刷碗,他尽量使那些碗碟避免相撞发出声音,好像这样才能平息我的无名之火。我想象得出他缩手缩脚的模样,开始考虑自己这样做是否有些过分,哥哥毕竟是哥哥,做妹妹的撒娇使性,终归要有个分寸,现在我们都已不再年轻,都是巳经能够自立的成人,更何况母亲病卧在床,该是互相支撑的时候,谁也禁不住任何伤害和挫折了。

我掀开门帘偷偷看他,敏搭洗完碗正歪在床上看一本很厚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书,书的封面上有许多在电视里经常出现的熟面孔,他们都冲人很熟络地笑着,好像跟你八百年前就相识一样。凭直觉,我忽然觉得毓擦很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他的身上潜在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和难以道清的非同寻常的气质。虽然是个出大力、流大汗的铸工,但他的思考远在铸工范畴之外。他会成功,这正是他和我从内心所企盼的,那样我们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改善,但我又怕他成功,真成功了,他还会是我的哥哥吗?他还会叫我“丫头子”吗?他还会为母亲缠橡胶圈吗?还会与我面对面吃这缺油少盐的炒茄子吗?要知道那些“星星儿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正常人生活的特殊人物,常见他们捧着鲜花在电视里不无炫耀地对观众说:“我已经X个月没回家了,我已经X个月没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此刻他们一定坐在电视机前,与我分享这欢乐的时光吧……”如果敏磁也这样在电视里和我与母亲说话,我不能接受,与其那样,不如当一名普普通通的铸工。

毓棍见我看他,轻轻向我一笑,笑得很好看。我不知将来我的丈夫会不会这样笑,如果会,就冲这笑我也会为他做一切。可惜,找我的是个企图搞“杂交玉米”的……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毓崧放下书走过来,一手支着门框,一手按着我的肩说:“你就是个丫头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说:“丫头子不是你叫的。”

他说:“我是替妈在叫。”

一时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渐渐地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眶,我看到他的眼圈也有些红,他赶紧转过身去走到书架前,茫无目的地翻着那些书说:“我得练练朗诵,这是考试项目之一。”

下班路过电视台,我看见门口有很多靓男丽女进进出出,大约不少是报名应考主持人的,我不禁为毓崧捏了把汗,与这些人争高低,真得有点魄力。

晚饭的时候我说了电视台门口所见,毓棍很自信地说他很有把握。

我说单凭自信是不够的,得打有准备之仗,去报名的人不少,听说只招收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

毓搭说他们车间的老赵给他介绍了一位演员,这几天要专门辅导他朗诵。

“什么演员?”

“话剧演员。”

我对演员向来反感,我说:“昨天是主持人,今天是演员,与我们完全是毫不搭界的人,只是因为电视台的一则招聘广告,这些就呼拉拉地闯进了我们的生活,闯进了我们平凡清苦的平民百姓之家。”

“生活应该有些冲击,这样才有激情。”毓搭说。

我问:“那个演员叫什么?”

“肖小梦。”

“还是个女的!”

“女的有什么,她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去年差点得了‘飞天’奖。”毓裕很激动,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为他的辅导老师自豪,全然没有照顾到我越变越坏的情绪。

“小小梦,”我说,“一听名字我就能想得出来那嗲声嗲气的模样,她是那种不知大粪为何物,一见毛毛虫就要尖叫着跳起来的永远长不大的女孩。”

“你怎么变得这么尖刻,”毓崧不满地说,“你并没见过她。”

“用不着见我也知道,小小梦,听听这名儿吧,这样的女子都是千篇一律。”

“我说你大度一点好不好,不是小小梦,是肖小梦,我看你整天与妈待在一起,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都快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