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女人花

王秀满被杀,至少让三个女人,看见了婚姻的曙光。她们中有两个是为自己看见的,另一个是为别人看见的。

辛七杂丧偶,陈美珍觉得让女儿摆脱陈媛的大好时机到了。因为唐眉只要外出,会把陈媛送到辛七杂那儿——送别处陈媛也是不干的,除了卫生院,她只乐意待在辛七杂家。陈媛喜欢看辛七杂宰猪,喜欢吃他炒的辣椒腰花,喜欢闻他的烟斗弥漫出的香气,甚至搭在晒衣绳上的辛七杂的衣服,她都钟情,每每见了,会把脸贴上去。辛七杂爱穿古铜色的衣服,跟他的脸色一致,所以陈媛的举动,人们都理解为她在婉转亲吻辛七杂。最让人惊奇的是,一到下雪天,她就从西坡来到北口,捕捉辛七杂的脚印。辛七杂中等身材,但脚出奇的大,是龙盏镇唯一穿四十六码鞋子的男人。他留在雪地的脚印,又深又大,每一个都像一眼泉!陈媛把脚伸向这样的雪窝时,会发出陶醉的笑声。所以王秀满在世时,曾对辛七杂说,万一我哪天没了,就把陈媛娶回家吧,这傻丫头一门心思对你好,嫩成,丰满,一副旺夫相。

唐志得知姐姐把一个痴傻的女同学带到身边,曾在越洋电话中提醒母亲,同性恋在国外屡见不鲜,唐眉和陈媛没准是对恋人,否则她怎么会为她,牺牲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呢!陈美珍觉得儿子说得在理儿,几次三番“棒打鸳鸯”。陈美珍先是要把陈媛送到松山市老年公寓,院长那儿她都说好了,可唐眉威胁说,陈媛要是进老年公寓,她就跳崖!陈美珍以为女儿怕陈媛缺乏家庭温暖,不舍得送,特意跑了趟陈媛的老家,说通陈家人,只要他们肯接回陈媛,精心照料,她每年给他们一万五千块钱。陈家老小,无不欢喜,因为陈媛一夜之间从家中的包袱,变成了金条!陈媛的父亲立马放下农活,跟陈美珍北上,来到龙盏镇。可唐眉坚决反对,说是陈媛回老家,他们会把她当牲口使,日日往田里驱赶。陈美珍无奈,作出妥协,说是可以让陈媛留在龙盏镇,但不能和她住一起,让陈媛寄居红日客栈,费用她出,唐眉每周见一次陈媛。

红日客栈的老板娘刘小红,是青山县水利局局长屈承业的妻子。当年屈局长在外养小,要和她离婚,刘小红气不过,去纪委告他生活作风腐化,屈承业怕受处分,回家住了,不再提离婚的事情。但他们依然同床异梦,屈承业一直找机会摆脱她。刘小红在电业局上班,按当地政策,女性工人到了五十岁就得退休。屈承业熬到她五十岁时,在龙盏镇西南角的云水街,给刘小红买下一处门面,随她退休后做点什么,变相把她驱逐出家。如今屈局长和刘小红的独子在外读大学,刘小红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屈局长独自在青山县,明目张胆地住情人家了。

刘小红的婚姻名存实亡,可她与人说起丈夫,还一口一个“我们家老屈”,好像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家事似的。她的客栈规模不大,上下两层,两百多平米,但布局合理,没一米是浪费的。楼上八间客房,楼下两间小屋,一间灶房,其余是餐厅。红日客栈之所以生意好,因为有两个金字招牌,一个是厨子葛喜宝,一个是服务员林大花。

葛喜宝是安泰的小舅子,鄂伦春人,四十来岁,扁平脸,小眼睛,大嘴巴,一头卷毛,又矮又胖,喜欢烈酒。他原来是古约文乡招待所的厨师,鄂伦春风味菜做得地道,青山县领导接待上级领导,往往去古约文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品尝葛喜宝烹制的佳肴。葛喜宝从古约文乡迁居到龙盏镇,是因为他妻子因病去世后,他常常酒后去山上的墓园,睡在妻子的坟旁,也不管他年幼的孩子。有一年冬天,他醉倒在坟旁,几近冻僵,被拉烧柴的人救下。葛喜宝活下来了,但被冻掉两个脚趾,从此他走路就跟鸭子一个风格了。安泰的妻子葛秀丽怕弟弟长此下去,会疯癫了,劝他离开古约文乡。赶巧那年刘小红的客栈开张,正缺一个厨师,就把他介绍来了。安泰夫妇在东南岗帮葛喜宝买下两间屋,他带着儿子葛小宝,搬到龙盏镇。改换环境后,葛喜宝果然变得活泛了,客栈常传出他的笑声。青山县的头头脑脑知道葛喜宝来到龙盏镇,也都高兴,因为来这儿享用鄂伦春风味菜,比去古约文乡近便多了。而唐汉成接待上级领导,必定有一顿饭,会安排在这里。红日客栈有两个大冰柜,藏满了松山地区的野物,飞龙,熊掌,狍子,野鸡,犴鼻子,雪兔等,大都是国家禁猎的动物。它们从什么渠道来,食客们心照不宣,但没谁戳穿这个。摆在客栈明面的菜单,罗列的都是小鸡炖松蘑、酸菜汆白肉、鸭血豆腐、地三鲜等家常菜,看不到一个野味。但进出其间的熟客,都知道它是靠野味装门面的。

红日客栈的另一块金字招牌林大花,是烟婆的女儿。她初二就辍学了,说是再读下去,她会和单夏一样疯掉的。她喜欢音乐,会拉手风琴。烟婆怕女儿出去受欺负,不让她离开龙盏镇,给她买了手风琴,还让她跟绣娘学习刺绣。别看烟婆衣着不整,一口黄牙,随意吐痰,她深知琴声和绣品,对女孩来说,是身上的两道华美流苏,会为女儿找个好人家增加砝码,所以她舍得花钱,请音乐老师上门,提高林大花的琴艺。林大花在学琴上听了母亲的,但她讨厌刺绣,一拈绣针就头疼,她去了绣娘那里三五回,再不去了。

不知是来自煤矿的缘故,还是父亲的死,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林大花惧怕一切与黑相关的事物。天一黑她就不敢出门。她不吃黑木耳黑豆黑芝麻,连黑鞋黑袜都不穿。一见着黑狗黑马黑猪黑鸭子,她就像撞见了鬼,吓得掉头就跑。烟婆给她的零用钱,她都买了各色美白霜,涂了脸了。她住屋的窗帘是白色的,像是病室。夏天无论阴晴,她总是打伞出门,当然,她从不打黑伞。冬天北风呼啸时,她怕吹黑了脸,用围巾把脸包住,只露一双眼睛。

烟婆个头矮,骨盆大,壮硕,大脸庞;林大花中等个儿,小骨架,单细,瓜子脸,细眉细眼的,加上皮肤白,格外秀气。刘小红开客栈时,看上了林大花的灵巧,雇她做服务员。烟婆想,女儿在家干闲着,也没更好的前途,红日客栈有背景,来这儿吃饭的头头脑脑多,女儿被有权有钱的人相中的机会多,所以刘小红一约,烟婆谈了个好工钱,让她来了。

林大花不仅自己来,还带来两样东西,手风琴和一套火罐。王庆山常年腰骨酸痛,烟婆给他拔火罐时,把这手艺传给了女儿。林大花除了打扫客房,客人有个头疼脑热时,她会拔火罐助疗,所以红日客栈的老熟客,哪怕身体没有不适,也会让林大花给拔火罐,图个舒坦。打她主意的客人,不是没有,但林大花从不上钩。烟婆一再跟她说,她没有好出身,没有好工作,也没有惊人的美貌,这在现世,等于是个“三无女人”,前途出现彩虹的几率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处女身,这对某些看重它的男人来讲,就是豪车宝马!所以烟婆跟警察似的,晚上常去红日客栈巡查,看看她都和什么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