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这是三姑,那是她妈。”

地宝正欲招呼她们,却看见两个女人惊慌地啊了一声,地宝知道她俩在啊什么。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马上想走掉。

贫下中农没有看到期间的尴尬,依然满脸堆笑地招呼地宝:“司令,来,坐下。”地宝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三姑说道:“快请坐,菜都冷了,他早就等你喝酒了。”说后,就使眼色让贫下中农去拉地宝。

地宝坐下来,心里很空落,不等贫下中农说话,就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贫下中农斟酒,三姑却给他拣了一片香肠送过来,他本能地去接,他看见了三姑的脸,白里透红欲言又止的一张脸,在他面前闪耀着多么美妙的光芒。

贫下中农端起酒杯:“来,司令,干一杯。”地宝瞪一眼贫下中农,心里很不是滋味,司令,司令,狗屁司令,我已到了孤人一个,孤命一条了。贫下中农看出了他的责怪,马上改口。

“地宝哥,来,咱俩整一个。”

地宝心里感到很柔软很温情,一下就觉得他在贫下中农面前是一个人了。他抓起酒杯,使劲地与贫下中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姑从她妈手里接过菜摆上桌子,又坐在一边,看酒杯空着,马上拿起酒瓶为他俩倒酒。

几杯酒下肚,贫下中农不胜酒力了,哈哈哈地大笑不止,边笑边端起酒杯猛喝,地宝看见贫下中农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八九不离十了,劝他少喝点,三姑也去拿他的杯子,他却狂吼道:

“哪个敢抢老子的杯子?老子今晚高兴!高兴!高兴!”

地宝知道贫下中农高兴,他也为他高兴,想不到贫下中农能讨得这么漂亮一个女人。“来,贫下中农,我敬你一个。”贫下中农二话不说,又一饮而尽。三姑看见贫下中农实在招架不住了,就请地宝不要再劝他了,自己主动端起酒杯,敬地宝。地宝就感到了这世间女人的重要,知冷知热知饥知饱的女人呀。贫下中农站起来,偏偏倒倒地走到地宝面前,巴着他坐下来,抱着他的脖子吼道:

“地宝哥,你咋不把小姝先给弄了呀?”

这句话如一把刀子捅进了他的心窝,地宝再也忍受不住,用头在贫下中农的肩上碰得咚咚响。

三姑和她妈都感到不自在,这刀剔的咋说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话呢?他们都知道小姝,那是十里八寨的一朵花哩,谁人不知玉观音呢。还是三姑妈上来劝说:“也说得太离谱了,凭地宝这一表人才还愁找不到。快快快,吃点菜吃点饭就好了。”地宝听了这话,咋就这么暖心热肝呢,让他凄苦的心一下就如蜜地甜了起来,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望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那么依托。他觉得这女人怎么一下就如花般绽放了,那么美丽,那么钻心,放光的眼一下就直勾勾的了。

三姑妈看见地宝的眼神,感到了一些慌张。她这把年岁的人知道这束眼光的饥饿和狠毒,这种眼光甚至可以杀死任何女性的生命。三姑也看见了,她看见妈妈往后退去,倒吸着冷气不言不语,自己也不知所措。

空气在这种饥渴中不再流动,一切都接近窒息。贫下中农抬起头,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他望着地宝,地宝却什么也不知道地仍然把两束杀人的眼光投向三姑妈。他看出自己的老丈母娘已退至灶门前的角落里,他心中燃烧起一股怒火,手从地宝的脖子处松开,攥紧了拳头,用力地向地宝胸前出击,地宝这个饿狗一下倒在了地上。

地宝感到四肢无力,贫下中农这一击把他打醒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地上的冰凉让他很舒适。贫下中农上去拉他,他趔趄几下站起来,眼睛又射向了三姑妈。

贫下中农看在眼里,紧紧地抱住地宝。不一会儿,地宝就哭了,无声地哭了,眼泪流进了他的胸怀。贫下中农没有去叫他,他知道这个男人的难受难熬,这条汉子的野性冲动,他想女人早就到了难以自制的地步。小姝出嫁那天,高头白马把小姝驮向那片林子时,他那撕心裂肺的一嗓子把他都吼得心惊肉跳,潸然泪下。这些年,他的这份煎熬胜过自己不知多少倍,可到现在他却连一个凑合的女人都找不到。

他看看三姑,再看看地宝,地宝依然不顾一切地燃烧自己。贫下中农没有办法让他熄灭这种本能的欲望之火,他望着地宝,有气无力又很平静地说:

“地宝哥,要不你把三姑带走吧。”

地宝被这话刺激得打了一个愣怔,梦醒似的两手推开贫下中农,车转身冲了出去。空旷而幽深的夜里,地宝边哭边唱:

太阳落山哟四山黑哟,

是人莫得我造孽喔,

人家娃娃有几个,

我连婆娘都莫得哟喔!

自从胡玉凤把坝子里的那门亲事推掉以后,三奶奶心里就一直毛糟糟的不踏实,偶尔问起女儿,女儿都是不冷不热地回她一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问多了,女儿还责怪她,说这是自己的事,不用她操心。

退亲以后不久就有人上门提亲,人好、家好、地方也好,离桃花寨一袋烟的工夫,她还是不嫁,唯一的条件就是上门,只要上门啥都不说。

哥哥也觉得妹妹再不嫁就养老了,老女娃子就嫁不出去了,也劝妹子不能再等,至于家里还有他撑着,胡玉凤只说他大男人不知女娃子的心。

岷江一到夏天就忙碌起来,成为木材运输的黄金水道。水运局是专事水上木材运输的单位,除在每个县城都设有点以外,在一些重要河段也设有点,少则一人,多则上百人。

离桃花寨不远的卡子上也设了一个点,点上有一个赶漂的,人精瘦精瘦的不咋样,却是岷江上下都有名的,拆木摞子是局里首屈一指的人。每到洪水季节,人们经常看见他骑辆“洋马儿”飞驰在路上。在河面上,随木而漂,踩踏自如,行走随心,人们便给他取了“水上漂”的绰号。

除夏天赶漂以外,水上漂偶尔也到寨里走一转,说是检查检查有没有偷木材的,但每次到寨子上,都和村里的干部喝一次酒便什么也不管地走了,因此人缘特别好。

那年夏天,水涨得特别大,把对河两岸都填得满满当当的,河边上有很多被呛得半死不活的鱼,桃花寨的人都下河去捡鱼。满河木料堆堆累累,树叶子似的漂个不断。

桃花寨的下游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巍然其中,河水至此分流,极易形成木料的阻拦,每年的阻拦都会码成木摞子,堆得山一样,水运局的工人就在这时去拆摞子。

这一年,木摞子堆得特别高,已经对上游形成了阻拦,上游的木头还不断地冲下来,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木湖,再拆不掉就会对桃花寨形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