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玻璃瓶(第3/5页)

余军不习惯早早地睡觉,他问:“有电源插头吗?我想开一下电脑。”娘迟疑了一下,拨开了兰博的床头,那里有一个电源插座,插孔上已经积了破碎的蜘蛛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我们不太用。”娘说着,顺手把蜘蛛网一抹,比小孩抹鼻涕还利索。

余军插上插头,看见电源灯亮了,欣喜地说:“能用,能用!麻烦您了!”

打发走了兰梅的娘,余军开启了笔记本。兰博躺在床上睡得很快,不久就鼾声如雷,余军扭头看了他一眼,借着电脑屏幕发出的稍微光线,他看到兰博把嘴巴张得很大,枕头下面连了一根电源线,电脑仿佛接在了他那颗硕大的头上,那种感觉有点怪异。

床的一边就是那堵玻璃墙,这让余军兴奋不已,他觉得这就是这里独有的创造力,艺术装饰他看得太多了,都有一种虚假的味道。这堵玻璃墙不一样,纯粹而不粉饰。

余军站起来,在那堵玻璃墙前徘徊,他隐隐地闻到了一股农药的味道,走近了仔细看,发现有的玻璃瓶上面还贴着骷髅头的标签,农药浸染后的标签纸已经发黄,让人感到一股陈旧的危险。他伸出手,想抓一个瓶子看看,身旁的鼾声戛然而止,兰博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架势有点吓人,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余军连忙解释:“我随手看看,不能动吗?”

“最好别动!每个瓶子都放得好好的,你挪一下,我就能看出来。”兰博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特别洪亮,几乎像深山老林里静悄悄的寺庙突然敲响的钟声。

“那我不动了,不好意思啊!”余军连忙道歉。兰博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不久又鼾声如雷。

那天,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床上躺着两个忧心忡忡的老人。娘说:“那人胸前挎的东西跟人的眼睛一样,我看他给小梅拍照的时候,那玩意会伸长脖子,太不正经了!”

“我也担心他把小梅带坏了,坏起事来就麻烦了,她到时候就不肯跟她哥哥结婚了。”爹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个突然到来的陌生人太年轻了,而且身板跟棵松树似的,与儿子比起来,差距太大,但这些他都在肚肠里转了几下,没有说出口。

“这事要趁早,我明天就去何瞎子那里挑日子,把事情给办了。女人结婚前心是飘着的,结完婚就踏实了。和养猪一个道理,猪栏里如果只有一头母猪,它一听到外面公猪叫,就团团转,把公猪关进来一起住,赶它走,它都不愿意走。”娘说得言之凿凿。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孤山也彻底静了。只有一团微弱的光还残留着,那个山外进来的人盯着电脑屏幕,还清醒着。

次日,兰梅在水库边吹风,远远地看到前一晚给她照相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猎豹花纹的服装,手里拿着个黑匣子。

看到兰梅来了,余军笑了起来,他说:“这真是个好地方,连手机信号也没有。”

“什么是手机?”兰梅好奇地问。

“就是这个东西。”余军晃了晃手中的黑匣子,“它能让你听到山外面的人说话。”

兰梅看了看远处的群山轮廓,她说:“你骗人!那么远怎么听得到?”

“不信你过来听。”余军向兰梅招了招手。

兰梅看到猎豹花纹,迟疑着有些不敢靠近,那花纹让兰梅闻到了雄性的气息,那股味道让人心烦意乱。余军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黑匣子,仿佛在空中收集着看不见的东西,“愣着干什么?过来呀!”兰梅终于挪动了脚步。

“还是没有信号,这里太低了,得去山顶上。”余军看了一眼那个黑匣子说,他自顾自地在前面走,兰梅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山顶上爬,闷热的空气唤醒了一种耳鸣般的虫鸣声,兰梅感到安静得有些别扭,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大概余军也意识到了这种尴尬,他问:“你家里就四口人吗?”

“是啊,怎么了?”

“你妈妈呢?”

兰梅惊愕了一下,意识到余军把她娘认作了奶奶,从年纪上看,爹和娘是可以做她爷爷奶奶,哥哥也老得可以当爹了。这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似乎是个严重的问题。从余军的嘴巴里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让兰梅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有些不愿意认娘了。

余军看出兰梅有些为难,他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不是愿不愿意的事,关系到我的身世,我不想说。”兰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汗水泡涨了白玉似的脖子。

余军是个聪明的人,他一下子听明白了兰梅话中的意思,“你不是亲生的?”

委屈一下子击中了兰梅,她愤愤地回答:“我不想说!”

“那你亲生父母是谁?”余军小心翼翼地问。

兰梅看上去很纠结,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现在这么一说,她的脑袋仿佛被激活了,亲生父母会长什么样子呢?他们又住在哪里呢?去找亲生父母,她现在的爹娘会同意吗?这似乎是一种背叛!兰梅发现自己乱极了,她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好好,不说了。”余军又开始往山顶走,兰梅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余军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手机说:“这里有信号了,你等着。”

兰梅看着他捣鼓着手中的黑匣子,放到了耳朵边,一会说起话来,看他说话的架势,好像是有个人在跟他说话。“你等等,这里有个女孩,还从来没看见过手机,她不相信能听到山外的人说话,我把手机交给她,你等等,别挂啊!”

余军把黑匣子递了过来,兰梅一时慌了起来,她捧着黑匣子,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余军示意她把手机放耳朵边,果然有个人在黑匣子里说话,那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你在听我说话吗?”兰梅点了点头,黑匣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喂,有听到吗?”然后声音模糊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突然之间就没了。

兰梅把黑匣子交还给了余军,余军看了看说:“信号不稳定,断了!你有听到声音吗?”兰梅似乎一时难以确定,回忆了好一会,她犹豫不定地点了点头,余军说:“下次打电话的时候,你要说话,点头那边听不见,以为你没听到呢。”

“这个人真的在山的外面?”兰梅惊奇地问。

“当然了,我骗你干吗?”

“那山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等回去后我给你看照片,我的照片都在电脑上。”余军收起了手中的黑匣子,把照相机取了出来,“昨天晚上没拍好,我再给你拍几张?”

一个玻璃瓶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到了他们身旁的石头上,清脆地响了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