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4/10页)

“得找到这列火车!”

“可是现在怎么找?就算找到了火车,你确信爹的那只手还在火车上吗?就算找到了那只手,过了那么长时间了,早烂了!”女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她只有一个念头,别让程啸干出傻事来。程啸对这件事太较真了,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

“不去找,你怎么知道找不到?就算找到的是一只烂手,那也是爹的一部分。”程啸明显加重了语气,让女人觉得这事再争执下去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对峙的沉默。

程啸清了清嗓子说:“你想想,如果有那个世界,爹把一只手遗落在了另一个世界,他怎么能不记挂呢?那头的世界有爹牵挂的诸多亲人,他离开了,终究是到那个世界跟他的亲人团圆去了,爷爷奶奶,还有前几年过世的娘,见到了少了一只左手的爹,他们是不是还敢认他?这会不会影响爹跟他们团聚?”

“可那个世界谁说得准到底有没有呢?”女人坚持辩解,但心里已经少了一份底气,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对死者的敬畏。尤其她马上想到了清明和过年的祭祀,每次祭祀,她内心都无比虔诚,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我接连梦见爹怎么解释?你可能会说这是我白天想得太多,好吧,那样我跟你说不通。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爹这只手没找到,我安心不了。”程啸觉得说到这个份上,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妥协了。

程啸去铁路公司问了这趟火车,公司的人告诉他火车去了山西的大同煤矿,程啸就跟着去了大同煤矿。

第一次见到煤矿,程啸就被千军万马的场景震惊了。煤矿有自己的小火车,从山头上望下去,那些小火车像一条条硕大的毛毛虫,从矿井的巢穴里爬出来,沿着四通八达的铁路枝干,向周围散去,感觉像放生了一大群害虫。

该死的火车!程啸从山头上冲了下去,山坡上的碎石纷纷滚落,一派尘土飞扬的景象。

突然前面冒出来一大群煤矿工人,他们好像刚从矿井里出来,一看山坡上这架势,他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都冲了上来,把程啸硬生生地拦了下来。有个老矿工说:“我们以为你摔下来了,不要命了?”程啸看到那么多黑人懵了,他喃喃地说:“我找火车算账。”

“找火车算什么账?”

程啸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故事说了一遍。其中一个矿工说:“你应该去弄一条嗅觉灵敏的狗来,让它闻一闻你爹生前的遗物,然后让它带着你去找那只手。”

还有一个矿工说:“煤场那么大,每天这里进进出出的火车太多了,你说的那列火车还在不在大同?盲目寻找就跟大海捞针似的,很可能找几年都不会有结果的。”

老矿工回过神来说:“装煤的火车在矿山外面,这里只是煤矿自己的火车,它们就跑十几里路,到了堆场就回来了,你应该去那里找找看。”

大伙把程啸弄上了小火车,程啸跟着小火车去了堆场。在小火车上,程啸仰面躺在黑得闪闪发光的煤堆里,看到头顶的天空蓝得有些凉丝丝,不禁想这到底是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还是爹的眼睛看到的?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找到爹的那只手。他相信用爹的眼睛去寻找爹的手,应该会顺利的,他相信冥冥之中会有指引。

到了堆场,那里的煤堆得跟山一样高,巨大的传输机器架在煤山和火车车厢之间。那里停着很多火车,每一列都长得一模一样。程啸到的时候,一列火车拉响了汽笛声,缓缓地驶出了车站。

情急之下,程啸跑到了车站的调度室,他对调度员说:“火车不能开!”调度员看到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感到很惊讶,他说:“你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程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他把撞他爹的火车的车次号记在那个本子上,他说:“这趟车在你们车站吗?我就是追这趟车来的,它撞死了我爹,跑到大同来了。”

听程啸这么一说,调度员有些慌了起来,他说:“你等等,到底什么情况?我没听说火车撞死人啊。”

“在你们这里当然没有,它是在千里之外的三七市撞的,三七市是一个小车站,原来有火车在那停靠,现在火车都开得飞快,一快就出事,把我爹撞死了,它跑到这里来了,我追它追得很辛苦!”程啸有些着急,他说,“你赶紧把那火车叫停,放跑了我要找的车,我饶不了你!”

调度员一听说程啸从千里之外追火车追到那里,觉得事情有些严重,看到程啸一发怒,他更加慌了神,他说:“你让我查查,哦,刚才发出的那趟车不是你要找的那趟。你等一下,我让站长来,你把事情跟我们领导说一下。”说完,他拿起对讲机要报告,但被程啸制止了。

程啸说:“你不用跟你们站长说,这事很简单,你带我去找那趟火车。”

“你要干什么?”调度员惊恐了起来,他怀疑自己碰到了精神病人,想从调度室溜之大吉,被程啸一把揪住了衣领。程啸说,“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想找一只手。这趟火车把我爹撞死了,你想象不出到底有多惨,尸体被撞得七零八落,我好不容易把尸体拼凑起来,少了一只手,我现在就是找这只手来的。”

“你放开我!”调度员挣扎起来,他已经完全把程啸当成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对于疯子的纠缠,让他惊恐不已。

“我不放,除非你带我去找那趟火车。”程啸回答得斩钉截铁,同时他的双手如老虎钳一样死死地扣住了调度员的衣领。

“疯子!快来人!救命啊!”调度员惊恐万分,成了一条被渔网兜住的鱼,越挣扎,被缠得越结实。

调度员的呼救终于引来了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看到情况后,又去叫来了更多的人,他们像收拾一条鳄鱼一样,一哄而上,用身体把程啸死死地压在了地面上。调度员挣脱出来后,跟他的同事说:“你们快打110,让警察问问,不知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跑到这里来捣乱!怎么被他摸进来的?”

铁路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他们看上去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简单地问了几句话后,慵懒地把调度员和程啸一起带回了铁路派出所。程啸在派出所说了很多话,从火车撞人开始,一直到他追火车寻找他爹的手,前前后后说了好几个小时,把唾沫也说干了。警察只负责记录,他仿佛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做完笔录后,就指示哪里签字,哪里摁手印,程序一结束,程啸被教育了一顿,然后就放出来了。

程啸又去了堆场,他不知道他的事已经在车站传开了。有几个面熟的人看到程啸又回去了,他们像见到了怪物,想叫喊却又不敢叫出声来。程啸一路畅通无阻地又进了调度室,那个调度员看到程啸后,愣了一下说:“你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