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第4/4页)

老板娘反而显得很淡定,她说:“不懂得对生死的尊重,你也不必要发那么大的火。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现在这么说,这些鸡蛋我不卖了!”

“刚才还是你自己说要卖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现在反悔了!鸡蛋在我手上,我又没收过你的钱,这鸡蛋还是我的。”老板娘反驳得有礼有节。

“做生意讲点信誉好吗?”

“信誉对生命来说是次要的。”

肖生又被逼到了角落里,他也暗暗奇怪,为什么每次自己都会落到这样的处境中,非得用抢夺的方式来完成一桩买卖?面对一个凶恶的壮年,他下手毫不留情,面对一个老头,他的锐气就错失一分,面对这么一群老太太,他突然感到已经无从下手了。

肖生挪了一下脚步,老板娘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你想干什么?”肖生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一百元,拍在了桌子上。

“跟你说过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确实不想卖了。”老板娘开始表现出了不耐烦。

肖生去夺那捆鸡蛋的时候几乎是闭着眼睛的,闭上眼睛后,他感觉到一个惊慌的世界,几个老太太发出了尖利的叫喊声,那张简易的桌子在众人站起身的时候风雨飘摇地移来移去,一定有东西散架了,七零八落地掉到了地上。

那捆鸡蛋抓在手上的时候轻轻地蹦跳了一下,仿佛里面真的有生命在蠕动。肖生睁开眼睛,看到老板娘的干瘦单薄的手搭在了上面,她几乎想用身体来护这捆鸡蛋,整个上身都扑了过来。

肖生一扯,塑料袋被撕裂成了两半,在众人的尖叫声中,鸡飞蛋打像慢镜头,丝丝入扣地敲打在了肖生的心口上。

世界又恢复了宁静,但肖生开始在挣扎,他率先从众人的惊愕中挣脱出来,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撒腿就跑。

在大街上奔跑的时候,他想到了即将临盆的妻子,还有奄奄一息的父亲,那种纠结仿佛一条条枝蔓绑满了他的全身,他拼命地迈开脚步飞奔,试图摆脱这种纠缠,但仿佛越勒越紧,让他无法呼吸。

肖生慢下脚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远处,一辆警车停着,闪烁的警灯让肖生感到异常不安。他想,等家里的事料理好了,不能再这么虚无地生活下去了。去做点什么呢?肖生想起了妻子的话,“我们开个花店吧,花你来种,我负责卖。”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职业,鲜花盛开的时候,孩子如果会跑了,就让他在花田里奔跑,阳光雨露的,多么健康!

前面的人群骚动了起来,警察走了过来,一共是两个,一左一右地把肖生架住了。

“为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肖生尖锐地辩解着。

“犯不犯法,你说了不算!你抢了人家裁缝店的衣服。”其中一个警察悄声回答了他。

“我给钱了呀,两百块!”

“老人家气血攻心,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如果没抢救过来,你有麻烦了。”又是小声的回答,他们仿佛担心围观的人听到,像在从事一件秘密工作。

“我不能跟你们去!”肖生急了起来,“我家里有老婆快生了,我父亲也躺在床上快不行了,我要回去。”

肖生的话,他们仿佛没有听到,也许在这种情形下,他们碰到类似的谎言太多了。他们把肖生塞进了警车里,肖生试图打开车门,发现车门从里面根本没法打开,他绝望地开始踢门,那两个警察坐了进来,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中间。

警察开动的时候,像一艘小船开在满是浮萍的湖面上,那些围观的人群慢慢地从车头向两边散开,透过玻璃窗,肖生看到开典当行的大汉站在门口,他大概目睹了整个过程,为借出去的五百块钱打了水漂而忿忿不平,只见他拿起一口蓝边大碗,狠狠地朝地下摔去。

那声音一定很绝望!肖生这么想着。

(刊于《作家》2014年第11期,《中华文学选刊》2015年第1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