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铁炮一声公堂解索 瑶琴三叠旅舍衔环(第2/3页)

翠花看见道:“你这妮子!老爷们今天高兴,你又发甚幺昏?”人瑞看着他,只是憨笑。老残对他点了点头,说:“你不用胡思乱想,我们总要替你想法子的。”人瑞道:“好,好;有铁老爷一手提拔你,我昨晚说的话可是不算数的了。”

翠环听了大惊,愈觉得他自己虑的是不错。正要向人瑞请问,只见黄升同一个人进来,朝人瑞打了一千儿,递过一个红纸封套去。人瑞接过来,撑开封套口,朝里一窥,便揣到怀里去。说声知道了,更不住的嘻嘻价笑。只见黄升说:“请老爷出来说两句话。”人瑞便走出去。

约有半个时辰,进来,看着三个人俱默默相对,一言不发。人瑞愈觉高兴。又见那县里的家人进来向老残打了个千儿,道:“敝上说,叫把昨儿个的一卷旧铺盖取回去。”老残一楞,心里想道:“这是甚幺道理呢?你取了去,我睡甚幺呢?”然而究竟是人家的物件,不便强留,便说:“你取了去罢。”心里却是纳闷。看着那家人进房,取将去了。只见人瑞道:“今儿我们本来很高兴的,被这翠环一个人不痛快,惹的我也不痛快了;酒也不吃了,连碟子都撤下去罢。”又见黄升来当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

此时不但二翠摸不着头脑,连老残也觉得诧异的很。随即黄升带着翠环家伙计把翠环的铺盖卷也搬走了。翠环忙问:“啥事?啥事?怎幺不教我在这里吗?”伙计说:“我不知道,光听说叫我取回铺盖卷去。”

翠环此时按捺不住,料到一定凶多吉少,不觉含泪跪到人瑞面前,说:“我不好,你是老爷们呢,难道不能包涵点吗?儜老一不喜欢,我们就活不成了!”人瑞道:“我喜欢的很呢。我为啥不喜欢?只是你的事,我却管不着。你慢慢的求铁老爷去。”

翠环又跪向老残面前,说:“还是你老救我!”老残道:“甚幺事,我救你呢?”翠环道:“取回铺盖,一定是昨儿话走了风声,俺妈知道,今儿不让我在这儿,早晚要逼我回去,明天就远走高飞了。他敢同官斗吗?就只有走是个好法子。”老残道:“这话也说的是。人瑞哥,你得想个法子,挽留住他才好。一被他妈接回去,这事就不好下手了。”人瑞道:“那是何消说!自然要挽留他。你不挽留他,谁能挽留他呢?”

老残一面将翠环拉起,一面向人瑞道:“你的话我怎幺不懂?难道昨夜说的话当真不算数了吗?”人瑞道:“我已澈底想过,只有不管的一法。你想拔一个姐儿从良,总也得有个辞头,你也不承认,我也不承认,这话怎样说呢?把他弄出来又望那里安置呢?若是在店里,我们两个人都不承认,外人一定说是我弄的,断无疑义。我刚才得了个好点的差使,忌妒的人很多,能不告诉宫保吗?以后我就不用在山东混了!还想甚幺保举呢?所以是断乎做不得的!”

老残一想,话也有理,只是因此就见死不救,于心实也难忍,加着翠环不住的啼哭,实在为难,便向人瑞道:“话虽如此,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人瑞道:“就请你想;如想得出,我一定助力。”

老残想了想,实无法子,便道:“虽无法子,也得大家想想。”人瑞道:“我倒有个法子,你又做不到,所以只好罢休。”老残道:“你说出来,我总可以设法。”人瑞道:“除非你承认了要他,才好措辞。”老残道:“我就承认,也不要紧。”人瑞道:“空口说白话,能行吗?事是我办,我告诉人,说你要,谁信呢?除非你亲笔写封信给我,那我就有法办了。”老残道:“信是不好写的。”人瑞道:“我说你做不到,是不是呢?”

老残正在踌躇,却被二翠一齐上来央告,说:“这也不要紧的事,你老就担承一下子罢。”老残道:“信怎样写?写给谁呢?”人瑞道:“自然写给王子谨。你就说,见一妓女某人,本系良家,甚为可悯,弟拟拔出风尘,纳为簉室,请兄鼎力维持,身价若干,如数照缴云云。我拿了这信就有办法。将来任凭你送人也罢,择配也罢,你就有了主权,我也不遭声气。不然,那有办法?”

正说着,只见黄升进来说:“翠环姑娘出来,你家里人请你呢。”翠环一听,魂飞天外,一面说就去,一面拼命央告老残写信。翠花就到房里取出纸笔墨砚来;将笔蘸饱,递到老残手里。

老残接过笔来,叹口气,向翠环道:“冤不冤?为你的事,要我亲笔画供呢!”翠环道:“我替你老磕一千个头!你老就为一回难,胜造七级浮图!”

老残已在纸上如说写就,递于人瑞,说:“我的职分已尽,再不好好的办,罪就在你了。”人瑞接过信来,递与黄升,说:“停一会送到县里去。”

当老残写信的时刻,黄人瑞向翠花耳中说了许多的话。黄升接过信来,向翠环道:“你妈等你说话呢,快去罢。”翠环仍泥着不肯去,眼看着人瑞,有求救的意思。人瑞道:“你去,不要紧的,诸事有我呢。”

翠花立起来,拉了翠环的手,说:“环妹,我同你去,你放心罢,──你大大的放心罢!”翠环无法,只得说声“告假”,走出去了。

这里人瑞却躺到烟炕上去烧烟,嘴里七搭八搭的同老残说话。约计有一点钟功夫,人瑞烟也吃足了。只见黄升戴着簇新的大帽子进来,说:“请老爷们那边坐。”人瑞说:“啊!”便站起来拉了老残,说:“那边坐罢。”老残诧异道:“几时有个那边出来?”人瑞说:“这个那边,是今天变出来的。”

原来这店里的上房,一排本是两个三间。人瑞住的是西边三间;还有东边的个三间,原有别人住着,今早动身过河去了,所以空下来。

黄铁二人携手走到东上房前,上了台阶,早有人打起暖帘。只见正中方桌上挂着桌裙,桌上点了一对大红蜡烛,地下铺了一条红毡,走进堂门,见东边一间,摆了一张方桌,朝南也系着桌裙,上首平列两张椅子,两旁一边一张椅子,都搭着椅披。桌上却摆了满满一桌的果碟,比方才吃的还要好看些。西边是隔断的一间房,挂了一条红大呢的门帘。

老残诧异道:“这是甚幺原故?”只听人瑞高声嚷道:“你们搀新姨奶奶出来参见他们老爷。”只见门帘揭处,一个老妈子在左,翠花在右,搀着一个美人出来,满头戴着都是花,穿着一件红青外褂,葵绿袄子,系一条粉红裙子,却低着头走到红毡子前。

老残仔细一看,原来就是翠环,大叫道:“这是怎幺说?断乎不可!”人瑞道:“你亲笔字据都写了,还狡狯甚幺?”不由分说,拉老残往椅子上去坐。老残那里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