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提高心智,和时间做朋友

我有个朋友叫做时间。她跟我真可算作两小无猜,默默陪了二十多年我才开始真正认识她。她原本没有面孔,却因为我总是用文字为她拍照,而因此可以时常伴我左右。她原本无情,我却可以把她当作朋友,因为她曾经让我明白,后来也总是经常证明,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我付出耐心,她就会陪我甚至帮我等到结果,并从来都将之如实交付与我,从未令我失望。

精确感知时间

只有当与时间成为朋友之后,才真正知道她的宝贵,知道她的神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早已把她变成了自己的敌人。挣扎了许多年,还以为自己在与这个世界争斗。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就像那个塞万提斯笔下的骑士唐·吉诃德。唐·吉诃德有带着标签的身份——“骑士”,于是他有并坚守着符合他那个身份的“骑士精神”。风车是他的抗争对象,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他的敌人实际上是那看不见的“风”,还有那原本应该隶属于他自己的、却竟然完全不受他控制、反倒成了他的主人的“他的大脑”。

与所有人一样从小自命不凡的我当然也给自己贴过各种各样的标签,我崇尚公平,向往自由,渴望平等,憧憬希望。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跟大多数人一样,看到的是不公平,感受到的是枷锁,体会到的是不平等,慢慢消失殆尽的是希望。现在我会猜想所有人都必然要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只不过只有少数人能够度过这一阶段。有一次我在几百人的课堂上说,“很多人都曾不由自主地产生过自杀的念头。曾有过(哪怕瞬间而已)自杀念头的同学,麻烦你们诚实地举手。”——几乎没有人不举手。

然后我说,“相信我,你并不孤独。”

在发现自己竟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唐·吉诃德的那一瞬间,感觉真的是特别诡异:万念俱灰的同时竟然能体会到烈火中的重生。直接来自感官的感知,很容易与人分享,然而思想上的体验却往往难以用原本就有缺陷的语言文字进行表述。但,我想应该有很多人有过与我相同的体验。

重生并不意味着转眼就脱胎换骨。竟然有着成年意识的“婴儿”有更多的欢乐也有相对更大、更多的痛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机会与时间做朋友,只是朦胧中明白,不能再浪费时间而已。当然,现在我不再认为我有能力浪费时间,正如我作为一个人没什么能力管理时间一样。顶多,我可以因为逃避一些责任而背叛时间——可那又是多么罪恶的事情?一位朋友读完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之后概括说,逃避责任就会带来轻松,可那恰恰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啊!

没有人不了解自己的朋友。所谓“真正的朋友”,必然是、也只能是,最终被证明为我们真正了解的少数人。同样的道理,如果竟然有机会与时间做朋友,也确实有与时间做朋友的愿望,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耐心地了解关于时间的方方面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气。我也一样。我的好运之一是竟然在差不多5年前的某一天在网上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一本书,名字是《奇特的一生》[1],作者格拉宁,1974年第一次出版。这部被定义为一部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文献性小说讲述的是,一位苏联昆虫学家,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柳比歇夫[2]是如何通过他独创的所谓“时间统计法”在一生中获得惊人的成就的。

所有的人,连与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柳比歇夫亲近的人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他留下的遗产有多么庞大。

他生前发表了70来部学术著作,其中有分散分析、生物分类学、昆虫学方面的经典著作,这些著作在国外广为翻译出版。各种各样的论文和专著,他一共写了500多印张的著作。500印张,等于12500张打字稿。即使以专业作家而论,这也是个庞大的数字。

科学史上,艾勒、高斯、赫姆戈尔茨、门捷列耶夫都曾留下巨大的遗产。对于这种多产,我老是迷惑不解。这一点很难解释,但也挺自然——古时候,人们写得比较多。至于今日的学者,出多卷本的全集是一种罕见的、甚至是奇怪的现象。连作家似乎也写得比过去少了。

柳比歇夫的遗产包括几个部分:有著作,探讨地蚤的分类、科学史、农业、遗传学、植物保护、哲学、昆虫学、动物学、进化论、无神论等,此外还写过回忆录,追忆许多科学家,谈到他一生的各个阶段以及彼尔姆大学……

他讲课,当大学教研室主任兼研究所一个室的负责人;还常常到各地考察,20世纪30年代他跑遍了俄罗斯的欧洲部分,去过许多集体农庄,实地研究果树害虫、玉米害虫、黄鼠……在所谓的业余时间,作为“休息”,他研究地蚤的分类。单单这一项,工作量就颇为可观:到1955年,柳比歇夫已搜集了35篇地蚤标本,共13000多只。为其中5000多只公地蚤做了器官切片,总计300多种。这些地蚤都要鉴定、测量、做切片、制作标本。他收集的材料比动物研究所多5倍。他对跳甲属的分类,研究了一生。这需要特殊的、深入钻研的才能,需要对这种工作有深刻的理解,理解其价值及说不尽的新颖之处。有人问到著名的组织学家聂佛梅瓦基,他怎么能用一生来研究蠕虫的构造,他很惊奇:“蠕虫那么长,人生可是那么短!”

这是一本很薄的册子,所以我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就读完了。掩卷之后只能长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讲,这种大师的境界,正是所谓的遥不可及,仰之弥高,望之弥艰,钻之亦不可得。知易行难啊。

很多年前,大约20岁的时候,忘记了因为读过李敖的哪一本书,觉得他那种记日记的方法颇有些道理,于是开始学着做每日的“事件记录”(Event Log)。除了自己经历的事件之外,一概不记,尽量不记感想,不记感受,只记录事件本身。比如:

1995年12月20日,延吉市

1.主持经销商大会。

2.拿到上个月奖金共×××××元。

3.李堃请我吃饭,算算有4个月没见了。

……

1996年5月10日,吉林市

1.连续一周,什么正事儿都没做,只是看了若干本无聊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