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篇

阿贾被一阵声响惊醒了。

是一群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

阿贾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半睡半醒、迷迷煳煳的梦游状态。从他进入衣柜开始,衣柜就被横着、竖着、正着、倒着以各种的方式搬运。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抬离地面,被运走,被搬到各种各样的地方,被撞到墙上、电梯上,甚至撞到各种未知障碍物的次数简直是数不胜数。

有好几次,他都打算从衣柜里出来,把事情说清楚。这样也许比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被运到一个未知的地点要好得多。另外,无边的黑暗和柜门外令人费解的法语更让这位印度来客觉得透不过气来。

尽管如此,他的状态总体还算不错。

几分钟后,情况急转直下。周围一片安静,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手背上传来的刺痛提醒他——他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没死。真是命苦啊,难道自己就要葬送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了吗?他想从衣柜里出来,但是没成功。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意识越来越模煳,浓浓的睡意侵袭而来。

目前为止,这些粗嗓门还在不停地说话。印度朋友分辨出了五种不同的嗓音。其实不容易分辨,这几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口音相同,像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声音都很低沉,就像是从地府传出来的。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些声音不是他在宜家卖场里听到的那些声音。他们说话很快,而且说的语言中充满了象声词,音节十分单一,听起来有些粗鲁,阿贾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他觉得应该是一种阿拉伯语,但说话的应该是一群黑人。

一个男人突然放声大笑。可能是因为刚刚说到一个荤段子,比如一对热情的情侣在床上滚床单把床垫的弹簧弄得“吱吱”作响之类的段子。

不知道外面这些人是敌是友,阿贾屏住呼吸,不作声。如果是朋友的话,这些人打开衣柜发现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如果是敌人的话,比如宜家工作人员、警察、以后有可能买这个衣柜的女士,或者是这位女士的丈夫,如果是这类人的话,他们绝对不会乐于在打开这个全新衣柜的时候看到一个没穿鞋的印度人的。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然后润了润嘴唇。他的嘴唇都黏在一起了,像是有人用胶水把嘴粘住了一样。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远比活着面对刚才想到的那些敌人更可怕,那就是人们打开衣柜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在他们村或者周边那样的落后地区给观众表演节目的时候,阿贾盘着腿坐在一棵印度榕树的树枝上,就像2500多年前佛教创始人乔达摩·悉达多做的那样,然后几个星期不吃东西。他只允许自己在中午的时候奢侈一下,吃一顿饭,吃也只是吃点儿生了锈的螺丝、螺钉等,这些还都是好心的村民给他的。2005年5月,一位名叫拉·巴杜尔·本杰姆的15岁少年在他的崇拜者的见证下,6个月滴水未进,于是本来属于阿贾的信众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全世界的电视媒体都聚焦在这个骗子身上,而我们的魔术师则坐在他那棵小树枝上无人问津。

事实上,像他这种吃货一天不吃东西都受不了。每天晚上,太阳下山后,榕树前面挂的那块儿帐篷布都会被放下来,然后他便拿着表弟里巴斯马蒂31(法语谐音意为:印度香米)送来的食物大快朵颐。这位表弟在他的表演中占据着绝对重要的角色,一般像这种需要作弊的事儿都少不了他。而他吃的那些钉子,其实是木炭做的,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怎么也比实实在在的铁钉好受。

但是阿贾实在没有被关在衣柜里不吃不喝的经历,之前就算是表演被关在衣柜里这种桥段,衣柜的夹层里也会藏着不少好吃的。要是他一直被这么关着,说不定他就真能做到不吃不喝了。好吧,不管怎么说,他也叫阿贾32(法语谐音意为:空腹)啊。一位吉沙尼亚古尔的医生告诉他,不管你是不是魔术师,只要是人,50天不吃东西就会死,不喝水则死得更快,72小时就玩完了。72小时啊,说白了就3天。

当然,现在距离阿贾在宜家吃的那顿夜宵刚刚过去5个小时,但是印度朋友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衣柜里一片漆黑,他没有了时间概念。而这会儿他正觉得口渴,作为一个魔术师也许不应该太多疑,怎奈疑神疑鬼是他的天性,这种天性这会儿被激发了。他觉得自己被关在衣柜里得有72小时没有喝水了,超过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这会儿自己的生命之火就像是快要烧完的蜡烛,时刻都有熄灭的可能。

如果医生说的话是真的,印度朋友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喝水了。不管衣柜门外是敌是友,阿贾再一次推了推衣柜的门儿,想出来。这是个生死攸关的严肃问题。但是他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手臂毫无力气,不能像他的宝莱坞偶像们在电影里那样,轻而易举就能打破衣柜的门,当然,也许他们面对的衣柜不是宜家出品的。

也许是他弄出了什么动静,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阿贾再次屏住呼吸,虽然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他仍然睁大了眼睛,充满戒备地看着四周。但是这次不是在演戏,假装在一个玻璃水缸里,上面盖个厚厚的盖子,等大幕一落下来,就可以立马浮出水面呼吸。他仅仅屏住了呼吸几秒钟,然后便大口大口地吸气,声音大得像是马在打响鼻儿一样。

他听到衣柜外面发出几声吃惊的尖叫声,然后他们开始有了动作:一个罐头盒掉在了金属板上,人们乱作一团。

“别走!”阿贾用英语说道,这句话他尽了自己的全力把口音拿捏到最好(希望衣柜外的人能听明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有人用英语问他是谁。音调清晰,阿贾听得很清楚。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黑人。但是在衣柜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衣柜外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也不好说。

印度朋友觉得自己应该机警点儿。大多数非洲人都是泛灵论信仰者,他们觉得一切事物都是有生命的,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仙境一样。如果不和他们实话实说,他们一定会觉得是衣柜在说话,然后撒腿就跑,逃离这个该死的鬼地方。这样一来他唯一活着出去的机会就没了。他努力安慰自己说这些人不是那种泛灵论者,只是穆斯林而已,况且现在是在卡车上,就是他们想马上离开,也跑不了多远。

“好吧,既然你们问了,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阿贾达沙特胡·拉瓦什。”印度朋友努力地装着牛津腔,他觉得这样说话也可以增加自己说话内容的可信度,毕竟一个衣柜是不可能有这么地道的口音的,“我来自印度的拉贾斯坦邦。说出来可能令人难以置信,我在法国,不,瑞典的一个家具卖场里量家具尺寸的时候被困在了这个衣柜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能告诉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