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篇

到达巴塞罗那机场出站口的时候,阿贾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中的影子,他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就变老了。大大的黑眼圈像是两个躺着的括号。“这趟旅途真是耗费精力,”他自言自语道,“我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这会儿的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位家境殷实的印度实业家,一身衣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一副偷渡者的猥琐样儿。这会儿他充分理解了那位讯问他的印度脸英国边警为什么不相信他的那番宜家的说辞了。如果他是边警,看着自己这副猥琐的样子也同样不会相信。

看看大厅里巨大的电子钟,发现已经是中午了。现在,阿贾是自由身了。因为虽然把他遣送到了西班牙,但是西班牙移民局的办公能力有限,只能勉强处理有正规签证的入境业务。对于他们这种低效的工作能力,阿贾真没有一点儿要抱怨的意思。英国人虽然不情愿,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带着印度朋友和另外三个走运的家伙向最近的出口走去。

事实上,此刻阿贾应该出现在离这儿千里之遥的戴高乐机场,在那里候机,然后带着他的钉钉床返回印度。

以上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

在崭新的1号航站楼里,阿贾随着人流走向托运行李自取区,哪怕你没托运行李,想出站也必须经过这儿。一边走,印度朋友一边发誓,以后再也不干那些非法的勾当了。他想起了玛丽对他说的那番话——“遇到像你这样真诚而正直的人真是让人受益匪浅。你们这样的人有良好的操守,也给身边的人传递正能量。”他想到了刚才维拉热的那番告白。维拉热和朋友们被扣在了机场管制区,他们没有申根国签证,在那儿滞留了好长时间。刚才分别的时候,他们紧紧地拥抱了对方,又互道了一路顺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维拉热对他说,“一定会的。”

他们要重新闯关,继续往英国偷渡。他们坚信英国才是他们的乐土,就像第一批美洲移民看到地平线的时候相信美洲是他们的乐土一样。他们计划从西班牙继续北上,穿过法国,到达加莱,然后在加莱等待机会搭个顺风车去英国。当然,还是得藏在一堆装烤牛肉或者是装白菜的箱子中间。

“你呢?你有什么计划?”维拉热问他。

“我吗?我还不知道呢。既然来了,要不就顺便游览一下巴塞罗那。虽然我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他没有告诉他的朋友他决心改头换面,做一个好人,没有告诉他的朋友他原来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更没有告诉他的朋友他也想去帮助别人,去奉献。

他也没有告诉他的朋友关于玛丽的故事,以及自己脑子里疯狂的新计划。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就在魔术师满脑子爱情、同情、兄弟情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正对面就是那个在巴黎被自己骗了的出租车司机。这位艳福真是不浅,一手挎着一位小姐,但是看向他的目光都快喷火了,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阿贾这会儿早死了1000遍了。

看到阿贾后,古斯塔夫·帕鲁尔德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死死地盯着他,心中怒火冲天,真是欲除之而后快。

“你这个浑蛋,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得落到我的手里。”

三个小时之前,帕鲁尔德还在想这个骗子应该在英国了,而且像老鼠一样,被关在卡车车厢里运到英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巴塞罗那看到了这个骗子。这位茨冈出租车师傅的性格有些暴躁,容易冲动,怒火一起经常把理智和逻辑思维能力烧得一干二净。

不用是心理学专家,也不用懂法语,只要看到对面怒火冲天的茨冈人,谁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是印度朋友还没来得及抬腿,茨冈师傅就先发制人了。

“我要杀了你!”古斯塔夫大叫道,他是真想杀了阿贾。

说着,他从行李传送带上拎起一个小型车载冰箱就往阿贾脸上招呼。

“我好喜欢他的耳洞和嘴唇上的洞洞。”爸爸大叫完了轮到女儿尖叫,杰西卡看着阿贾身上的各种能戴装饰环的洞满眼羡慕,因为帕鲁尔德夫妇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弄成这副样子。

“谁呀?”帕鲁尔德夫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高大、瘦削,一脸坑坑包包,还留着两撇大胡子的头巾男。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眼前这位是敌非友,于是果断地和丈夫一起冲上去,挥舞着自己装得满满的鳄鱼纹皮包照着眼前这位陌生人的肋骨狠狠地打去。

阿贾被这么奔放的进攻方式惊呆了,瞬间,这7公斤重的海滩冰箱就砸到了他的脸上,同时,侧面肋骨也被帕鲁尔德太太的重量级皮包击中了。印度朋友本来就偏瘦,基本属于风一刮就倒的类型,这两下子哪里是他这小身板能承受得住的,说话间他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到了行李传送带上,传送带上摆满了刚从西班牙马略卡岛到达巴塞罗那的行李包。他旁边就有一大摞装着ensa?madas(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印度朋友也不知道)的纸盒子。阿贾躺在行李传送带上一动不动。因为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另外,这更是他的策略(装死)。但是当他偷偷地(怕帕鲁尔德看到他醒了,再拿冰箱砸他一下)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装死装得有点儿过了。

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场景,我们的魔术师来到了镜子的另一面,行李集散处。行李传输机把他当成个大箱子,在传送带上转了一圈,由于没人认领,他又被传送带送到了行李集散处。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变了脸色。

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青春痘在他脸上留下了许多坑坑包包,现在在这些坑坑里和包包上,都扎着许多小冰碴儿,应该是刚才那出租车司机朝他扔冰箱的时候弄的。

他整个左脸上都是冰碴儿,就像是脑袋被冰箱砸了,实际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也像是被一根忘在冷库里的铁棍打了一下,好吧,我也知道,这个比喻有点儿奇怪。

太可怕了,这可能就是自己命中的一劫,非入地狱不可,阿贾不禁想到。因为即使他成功地躲过了那个二货和他家那头母老虎的袭击,这种痛苦也可能还会再次降临。

阿贾现在在机场的安全区,一个很大的欧洲机场的安全区,古斯塔夫肯定不会追到这儿来,但问题就在这儿,这儿也是像他这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地方。闯进这里,和他刚刚说的要改邪归正的誓言貌似有点儿相悖。

如果警察这时候冲进来的话,会看到一个山寨版的阿拉丁,这位仿版没有会飞的魔毯,只能躺在转动的行李传送带上。如果他们能像他们的英国同行那么有能力,那么有效率的话,最初的惊呆一过去(这期间可能有时间说一句“哦,天啊”表示惊讶),就会立刻冲向这个山寨版阿拉丁,然后根据送他来这儿的那个国际接纳协定,把他送去北极,或者送去冰岛,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因为他满脸都是冰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