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那晚，库尼奥套上一条花围裙，戴上与之配套的隔热手套，把晚餐呈上。

“先生们，普罗旺斯炖菜被旅游产业严重糟蹋了，我稍加改动，做了这道波西米亚蔬菜锅。”库尼奥解释道，把盘子放在甲板的临时餐桌上。原来这道菜是烤红色蔬菜丁，刀工细致，配上大量的百里香，将菜压入模具里，然后娴熟地倒在碟子中，洒上上好的橄榄油，再配上主菜羊排。羊排在明火上烤过三次，此外还有雪白雪白、入口即化的蒜泥馅饼。

佩尔杜吃第一口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脑海里，各种影像似乎在爆炸。

“真是难以置信，萨尔瓦托。你烹调的方法和马瑟·巴纽写作的方式一模一样。”

“啊，巴纽，一个好人。他知道你只能靠舌头看清世界，还有鼻子和胃。”库尼奥欣赏地叹了口气说。然后他吃了一口菜，补充道：“佩尔杜船长，我坚信你必须品尝一个国家的灵魂，才能了解、懂得它的人民。我说的灵魂是指生长在这儿的东西，人们每天看到、闻到、触摸到的东西，他们内心经历的以及从内到外塑造他们的一切。”

“就像意大利面塑造了意大利人？”马克斯一边吃一边问。

“注意你的措辞，先生。意大利面让女人风姿绰约[3]！”库尼奥边说边激动地用手在空气中比画了一个撩人的女性形体。

他们吃着，笑着。太阳在他们的右侧下山，在他们左边，月亮爬了上来。码头上繁花似锦，醉人花香将他们包围。猫咪四下探索，然后在一只翻倒的书箱顶部占据了有利位置，陪伴着船上的男人们。

佩尔杜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陌生的宁静感。

食物能治愈你吗？

每吃一口，那浸润了普罗旺斯香草和橄榄油的食物，似乎让他了解了更多展现在面前的土地。他已经能品尝到卢瓦尔运河两岸被森林和葡萄园覆盖的旷野。

那晚他睡得很沉。卡夫卡和林德格伦看着他入睡，公猫伸展四肢躺在门口，林德格伦则偎在他肩上。让不时感到猫爪轻拍他的脸颊，仿佛是在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早晨，他们决定在布里亚尔多停留一阵子。这里是个热门的人流聚集地，家庭游艇季刚刚开始。几乎每小时都有船只经运河抵达，带来潜在的买书人。

马克斯主动把自己仅剩的几件衣服与让分享，让出发时只穿着衬衫、灰色西裤、毛衣和外套。目前，衣服在他们的必需品采购清单上排名并不靠前。

佩尔杜感觉自己上一次穿牛仔裤和褪色的衬衫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他瞥了一眼镜子，几乎认不出镜中的男人了。三天没刮的胡子，掌舵时轻微晒黑的皮肤，轻快的衣服……他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也不比实际年龄老了，尽管也没有年轻多少。

马克斯用铅笔在上唇画出了一条玩世不恭的胡子，又把头发往后梳，扎成一条黑亮的海盗马尾辫。每天早上他只穿着一条轻便的裤子，在后甲板上练功夫，打太极拳。吃午饭时，黄昏时分，他给正在做饭的库尼奥大声读书。库尼奥常常要求听女性作家写的故事。

“女人会告诉你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男人只会告诉你关于他们自己的事。”

现在他们把“水上文学药房”开到很晚。日子变得越来越暖和了。

附近村庄的孩子们和其他船上的人会来到“露露”的船舱中消磨时光，读哈利·波特、卡莱·布鲁姆奎斯特[4]、“著名五人帮”[5]和猫武士[6]的历险以及《小屁孩日记》[7]。看见马克斯盘腿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摊着书，被一群孩子围绕着，佩尔杜经常要忍住笑。马克斯的故事越读越好，越来越像电台播音。佩尔杜猜想这些双眼圆睁，听得如醉如痴的小孩，有一天会成长为需要阅读的人，享受着阅读带来的惊奇和脑中过电影的感觉，正如他们需要空气呼吸一样。

他计重把书卖给14岁以下的孩子：10欧元2公斤。

“我们是不是亏本了？”马克斯问。

佩尔杜耸耸肩。“从财务上来说，是的。但是众所周知，阅读让人放肆，将来的世界需要一些不惧怕于说出自己想法的人，不是吗？”

少男少女会咯咯笑着涌到放色情书籍的角落，然后可疑地一下子安静起来。佩尔杜靠近他们时一定会发出声响，好让他们有时间将嘴唇从对方的嘴唇上移开，用一本无害的书把涨得通红的脸藏起来。

马克斯经常弹钢琴吸引顾客上船。

佩尔杜养成了习惯，每天给凯瑟琳寄一张明信片。为了下一代的“文学药剂师”，他每天也在笔记本上为《微妙情绪百科全书》收集条目。

每晚他会坐在船尾仰望星空。银河恒在，不时有流星划过。青蛙在举行清唱音乐会，蟋蟀啾鸣着加入，背景是缆绳轻柔拍打桅杆的声音，偶尔有船只的鸣笛。

崭新的感觉涌上他的全身。凯瑟琳理应听到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是因她而发生的。他还在等待着，看看这趟旅程会把他变成什么样的男人。

凯瑟琳：

今天马克斯明白了一本小说就像一座花园，读者必须投入时间，才能让鲜花盛开。看着马克斯的时候我有种奇怪的为人父的感觉。祝好。

佩尔杜托

凯瑟琳：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有三秒钟的时间，我有种领悟：你是个灵魂的雕刻师，一个驯服恐惧的女人。你的双手正在让一块石头变回一个男人。

约翰·罗斯特——“史前独石”

凯瑟琳：

河流不像海洋，海洋索取，河流给予。我们在这里，累积满足、平和、忧郁，还有玻璃般平静幽真的夜晚，它用灰蓝色调驱散了白天。我一直留着你用面包做成的海马，有胡椒粒眼睛的那一只。它急需一个伴侣。

这是阿让·P的微薄之见

凯瑟琳：

河流上的人在河流上时才算真正抵达。他们热爱关于孤岛的书。河流上的人如果知道第二天会在哪里停泊，就会觉得难受。

懂得他们的J.P，目前居无定所

佩尔杜还在河流之上发现了另一样东西——会呼吸的星星。某天它们熠熠生辉，第二天却变得苍白暗淡，然后又重新明亮闪烁。这完全与薄雾或是他的老花镜无关，事实是，他不再只盯着自己的脚看了。

它们似乎随着某种永不停息的节奏缓慢深沉地呼吸。它们呼吸，看着世上的沧海桑田。有的星星见过恐龙和穴居人，看金字塔拔地而起，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对它们来说，地球不过是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的一座岛屿，它的居民细如微尘。

[1]肉酱（Pâté）的首字母为P。——编者注

[2]圣特罗佩：法国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蓝色海湾大区的一个市镇，是各国富豪度假消暑的胜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