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4页)

我就像是坐在旺度山巅[7],迎着太阳、雨水和地平线。我能比以前看得更远,更自由地呼吸;但这也剥夺了我对于自身的防卫。让说,得到自由等于失去确定。

但我真的知道我正在失去什么吗?

我又真的知道他因为选择我而放弃了什么吗?他说他不想要别的女人,只想要我。我在过着双重生活,这让我很满足,可他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每当他为我着想时,我都会感激得哭泣。他从不责备,也不会提出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礼物,而不是一个对生活有太多要求的坏人。

如果我回家后把事情告诉某个人,他或她就会被迫为我说谎,保守秘密,保持沉默。我宁愿让自己难受,也不能让别人难受:这是堕落者坚守的准则。

我从没提过一次让的名字。我担心我说出他名字时的语气会让妈妈、爸爸或卢克听出端倪。

或许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以各自的方式表示理解。妈妈能理解,因为她懂得女人的渴望。它们存在于我们所有人之中,即便当我们还是小女孩,个头还没有厨房角落的餐桌高,整天和长期被我们蹂躏的毛绒玩具以及聪明的小马驹说话时,也是如此。

爸爸能理解,因为他懂得我们内心深处潜藏的兽欲,他能理解我行为中狂野的、不停扩张的一面;他甚至能认同这种生物本能——就像一颗土豆对发芽的渴求。(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我会请他帮助我。或者去问“妈妈爸爸”[8]——像萨纳里在一本书里写的那样,那本书让曾大声为我朗读过。)

卢克能理解,因为他懂我,因为即便知道我还需要更多,他也仍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他总是坚持自己的决定:对就是对,即使这会让人受伤或之后会变成错的。

但如果他在30年后,才向我承认我此时告诉他的事伤他之深,那该怎么办?

我了解我未来的丈夫——他会熬过很多难挨的白天和夜晚。他看着我时,会越过我的肩膀看见另一个男人。我们同床共枕时他会想:她是否正在想着他?她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更幸福?若我在村里的节庆或国庆节游行时和男人说话,他就会想:他是下一个吗?她什么时候才能最终满足?他会独自承受这一切,而不会责备我一个字。他说过什么来着?“这是我们所拥有的唯一的人生。我想与你共度我的人生,但不会阻碍你的人生。”

为了卢克,我必须保守秘密。

也为了我自己——我希望让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痛恨自己想要这么多——这比我争取的多太多了。

哦,无情的自由,继续把我击垮吧!你迫使我挑战自己的底线同时又感到羞愧,却又为自己充满欲求的人生扬扬自得。

当我老得连自己的脚趾都够不到的时候,我会细细回味我们经历过的一切!

我们躺在毕武村[9]堡垒的草地上搜寻繁星的那些夜晚,那些在卡马尔格的日子,我们变得那么狂野。哦,那些美妙的夜晚,让引领我进入书的世界,我们裸体躺在沙发床上,猫咪卡斯托也躺在我们身边,让把我的后背当作书托。我从未知晓有如此漫无边际、无穷无尽的思想和奇迹,如此浩如烟海的知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应该被强制考取“读者证”。只有读了五千本——不,一万本之后,他们才勉强合格,才能理解人类和他们的行为。当让读给我一些有关“好人”片段,读到他们因为爱或需要或对生命的饥渴而做出糟糕的事情时,我就会感觉好受些,不再觉得自己很坏,很虚伪,很不忠诚。

“曼侬,你以为只有你这样吗?”他问。是的,那感觉真的很糟糕,仿佛我是唯一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

时常当我们做完爱,还没有再来一次的时候,让会告诉我一本他读过的书、想读的书,或是他想让我去读的书。他把书叫作自由,也叫作家园,它们保存了所有我们几乎遗忘的美好辞藻。

仁慈。善良。矛盾。忍耐。

他懂得太多,他是一个知道什么叫作无私去爱的男人。当他去爱时,他便活着。当他被爱时,他的信心会动摇。这就是他感到尴尬的原因吗?他不知道他的身体里蕴藏着什么!悲伤,焦虑,欢笑——全都来自那里吗?我会用拳头压着他的小肚子:“你这里觉得发慌吗?”我会往他肚脐下吹气:“男子气概住在这里吗?”我会把手指放在他颈上:“眼泪住在这里?”他的身体有时很僵硬、麻痹。

有一晚,我们出去跳舞,跳阿根廷探戈。简直是灾难!让尴尬无比,推着我,朝这边挪一点儿,朝那边挪一点儿,练习他在舞蹈课上学到的舞步,可是手动脚不动。他就在那儿,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个男人不可能不会跳舞!他不像从北方来的,从皮卡弟、诺曼底或洛林来的男人,他们灵魂贫瘠,尽管有许多巴黎女人认为这很性感——仿佛勾起一个男人的细微感情是一项性欲的挑战。那种女人想象着在男人冷漠的背后有炙热的感情,会让他激情迸发,把她扛在肩上,压在地板上。我们跳不下去了。我们回到家喝酒,小心翼翼不去触碰真相。他一丝不挂的时候异常温存,我们玩耍,像雄猫和它的小猫咪。我的绝望无边无际。如果我不能和他跳舞,那还能做什么呢?

我就是我的身体。当我充满欲望时,我的阴部也在闪闪发亮;当我感到羞辱时,我的胸部也在流汗;当我害怕自己的胆量时,我的指尖会刺痛;当我准备保护和防卫时,我的手指会颤抖。然而面对我真正应该惧怕的事情时——就像他们在我腋窝下发现的那个肿块,他们想在活检中将它切除——我既困惑又冷静。我的困惑令我想让自己保持忙碌;但是我又很冷静,如此冷静,让我不想读严肃的书或听庄严宏伟的音乐。我只想坐在这里,看着金红色树叶上流淌着的秋光;我想打扫壁炉;我想躺下睡觉。所有这些迷惑的、虚幻的、荒谬的、转瞬即逝的思绪令我筋疲力尽。是的,当我感到惧怕,我就想睡觉——这是灵魂逃离恐慌的避难所。

但是他呢?让跳舞的时候,他的身体像个衣架,上面挂着衬衫、西裤和外套。

我站起身,他跟上来,我打了他一个耳光。

我的手像火一样发烫,就像我把手伸进余烬。

“嘿!”他说,“这是为什么?”

我又打了他一个耳光,指间如同握着火红的炭。

“不要去思考!去感觉!”我向他尖叫。

我走到留声机旁,把《自由探戈》放上去。手风琴响起,像鞭子在抽打,像起伏的麦浪,像火中树枝的噼啪声。皮亚佐拉[10]演奏的小提琴曲调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