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那段过往的终结

今天,爷爷死了,似乎是由于肝硬化。看到奶奶很难过,我也不好受。但这件事可真让我松了一口气!自孩提时代起,我和姐姐莫瑞斯特每次假期都是去爷爷奶奶家,他们住在卡尔瓦多斯省的利瓦罗。上次我们过来时,爷爷在床上奄奄一息,我被要求每天早晨负责为他洗漱。是他坚持让我而不是别人做这项工作。每次给他刮脸时,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搪瓷盆底的锈斑上,我咬着牙等待着尘埃落定。

在祖父母家度过的假期连同当时体验到的情绪与感受都被封印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在生产利瓦罗奶酪的格兰多热工厂做工,利瓦罗奶酪的气味可谓独一无二。那位干瘪瘦小、满脸皱纹、将花白长发缠成发髻的老妇人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同很多上了年纪的女性一样,她的嘴唇变得很薄,人们几乎看不到她的嘴唇。不过,最老的还要数奶奶因为关节炎而变形的手指。然而,在抚摸我的脸颊时,她的手总是柔软的。这就是温情的奥秘所在。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我和奶奶同名,我们都叫弗朗丝。这个名字并不怎么新颖,但好歹比她姐妹惠西(Russie在法语里意为俄罗斯)的名字要好。幸好有奶奶在,多亏了她,我才能稍稍忘却在这边过假期时的恐惧,虽然她对此并不知情。

爷爷奶奶的房子里弥漫着苦难与忧郁的气息。这是一个用砖块盖成的小屋,坐落在一条幽暗的小道尽头。屋子里有黑白色装饰。房子的底层是起居室,起居室的地面用压打过的泥土铺成,所以不能把水弄到地上,不然就会成一团泥污。房子的后面有一块很小的地,奶奶在那里种了各色大丽菊。大丽菊的旁边是兔笼。在我儿时的头脑里,我一直把这些兔子视作我的伙伴,直到有一天看到它们被祖父拧断了脖子扔进锅里。更可怕的是他会把兔皮晾在外面,为了之后卖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平铺在房子周围的兔子皮以及它们散发出的腐尸味。

格兰多热奶酪厂离爷爷奶奶家不远,那个红色砖头筑成的房子被印在了利瓦罗奶酪的商标上。我常在傍晚时分过去。那儿的奶酪味很浓郁,却使我心安。这味道能安抚我,让我有安全感。一看到我来,负责接待的女士便扬起了挡在玳瑁眼镜后的眉毛。她嗓音很高,喊道:“啊!小弗朗丝特!”之后,她便高声冲着走道大叫:“弗——朗——丝——,小弗——朗——丝——来了!”如果祖母还没完成当天的工作,我会乖巧地坐在一张小木凳上。我的脚还触不到地,我靠小腿前后摇摆着打发时间,一边晃一边数,碰运气地跟自己打赌:“数到十,奶奶就来了……”我逐渐放慢脚的动作,为的是能在最后一个动作完成时等来奶奶。有时,格兰多热夫人会在我等待时送一个棒棒糖或一颗糖果给我。不过由于周围的奶酪味太浓了,我分不清糖果是什么口味的,只能感觉到舌头上的甜味。我有时也会觉得在奶酪厂等候的时间很漫长,会有些无聊。“但我至少可以远离他。”

在利瓦罗还住着欧班阿姨,她其实是奶奶兄弟的妻子。这是位很爱打扮的优雅夫人。她的头发总是仔细地打着卷,脸上搽着粉,手上戴满戒指,还戴着耳环,所有的这一切都被笼罩在薰衣草味古龙的“云雾”中。她经营一家乳制品店,离奶奶家就几步路。她的店里同样充斥着奶酪味,还有她身上的女士香芬味。

我很喜欢欧班阿姨的乳制品店。进门时,会有小铃铛响起,提醒老板有客人来了。店里的地面铺着传统的小块地砖。正对门口的柜台放着小盒的鲜奶油和生牛乳。货品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勺,供自带容器的顾客取用。柜台的尽头便是结账台。欧班阿姨有时也会让我“掌勺”给客人们盛牛奶。我因此倍感自豪,觉得自己像大人一样。在这里我同样感觉到“远离了他”。

乳品店的后面有个长长的走廊,欧班大叔用碗碟的碎片做了装饰。在我看来,这条走廊就像是彩色城堡的入口。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制作奶酪和黄油的工作间。有时,欧班阿姨会让我和她一同工作。我用漏勺从装满牛奶的大桶中捞出浮在表面的凝乳,把它们倒入一个覆盖着纱布的沥水器中。欧班阿姨在身后指导我操作:“你可一定当心别把凝乳弄碎了。”最后,我们把凝乳团倒进模具中。模具有圆形的、方形的还有心形的。和其他小女孩一样,我喜欢心形的模具。

欧班阿姨和丈夫就住在店铺的后面。有时候,我也会和姐姐一起在他们家过夜。这也是我假期中最幸福的日子。如果天气很冷,欧班阿姨会在壁炉里生上火,然后用炉子里烧热的砖头暖床,这样我们上床睡觉时就不会觉得冷了。我总是迫不及待地等着钻进鸭绒被的那一刻。我光脚站在洗手池前洗了把脸,便开始打寒战了,不过几分钟之后,我就第一个钻进了温暖中,感觉自己似乎在云彩里入睡。这里同奶酪厂一样,能让我感到安心、宽慰。奇怪的是,奶奶家离这里不过只有几米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住在欧班阿姨家。但这件事总是让我开心,我也从来没有询问过原因。

在爷爷和奶奶家,泥土地铺就的起居室中央有个烟囱,整个屋子都被它熏臭了,墙壁上也布满烟灰。一切都是灰色的。在爷爷奶奶家,我们互不对视、互不交流。在爷爷奶奶家,我坚忍度日。二楼,在我们房间的中央有个大梯子,可以爬上阁楼。第一次想要躲进阁楼时,我发现难度很大,因为梯子横杆间的距离比我的腿还要长。我刚刚透过窗户看到爷爷蹒跚地往家走。他在铁路后面的库房工作,离家有几米远。每晚他都会穿过田地回来,身着蓝色工作服和白色背心,一脸油污。他不好好刮胡子也不好好洗澡,手里还总拿着一瓶红酒。但我们所有人都更喜欢他喝醉,那时候的他更和善。此外,他还经常让孩子尝酒,会在我们的水杯里倒上几滴。每餐结束后,我们也都会得到一块浸在苹果烧酒里的糖。奶奶有时会在葡萄酒瓶中兑上水。但是爷爷能察觉到,每次他都会摇晃着酒瓶冲着门厅喊:“这是什么破玩意?你又往葡萄酒里面掺水了!”有时,酒瓶会被扔向奶奶。她清楚地知道爷爷喝多了。可她是不是都知道呢?又怎么能不知道?

第一次看到他褪下裤子是在一楼的烟囱旁。当时的我浑身痉挛,像纸片一样战栗着。他拿起我的手,放到他的阴部,我感觉到他那里变硬了。“什么也不要对你奶奶说!”他提起裤子命令我。我那时五岁。

之后的一次我跑去阁楼里躲了起来。我看到一幅巨大的耶稣黑白画像。耶稣双手平举,胸口有三滴血流出来。这就是圣心的画像。我觉得躲在有我两个高的画框后面是个好主意。但他没花多长时间便找到了我。同上次一样,我不得不把手放在他那里。我不知道他想干吗。我只知道他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紧闭着双眼等待这一切快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