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第8/9页)

“我回来继承家里的糕点店。”

“果然。”

我说。

以前我就认为,他母亲去世后店里只剩父亲一人,按他的性格不可能不继承家业。

“跟你母亲见上了吗?”

“见了,从第一次发病住院开始陪了一个月。每天都去看她,出院之后还一起去了趟温泉呢。关于继承家业的事,我一句也没提。可是能够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间我也满足了。我还是反复考虑了很多,虽然多少有点犹豫,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待在法国了。正好那边我工作的店要扩大规模,招聘了很多年轻的新人,刚刚从头教了他们一遍,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觉得从时机来看也是恰到好处吧。”

“你父亲还好吗?”

“不好,非常消沉。几乎让人不忍看下去。”

“那你家的店会怎么发展呢?是不是你父亲做卷筒蛋糕,你做西点?”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现在我觉得,好不容易作为专营店卖到现在,那么卷筒蛋糕就只为圣诞节和预订的客人做吧。到如今仔细想想,其实老爸也有他自己很出色的创意和技术啊。因为,虽然我学得那么努力,可是怎么也没法比老爸烤得更好,我是说卷筒蛋糕。”

“那样的话你能继承家业吗?”

“只要仔细注意口味,应该可以吧。我老爸简直是个专家,卷筒蛋糕刚烤出炉的时候,摸起来虽然不烫可是感觉很蓬松,还有,他搅拌的样子每天都不同,选择搅拌方式既不是根据气候也不是根据温度,他说这已经没办法用语言说明了。另外色拉油也是,实际上在搅拌时要对量的多少和加入的时间都有绝妙的把握。我以前觉得,老爸的这些看法,根本就是从来没去过发源地学习的人讲的歪理,可是,我在法国那边,比起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归根结底还是在各个糕点制作现场学到的更有参考价值,那些都是绝无仅有的独特做法。我觉得老爸的独特跟他们的独特是一样的道理。也许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要把老爸那种味道保留下来,我想用我自己不同的视点去观察,好好掌握那些技术。不过既然专程去学了就想尝试各种创新。老爸也很高兴让我教他一些新东西。我们俩还打算开发一些独创性的蛋糕呢。这样也许能让老爸心里产生一点希望。”

“你母亲不在了,店里会不会照应不过来?”

“嗯,是有一点儿。毕竟靠我妈的社交能力提高了很多销量。以后只有我爸和我两个人了,所以得做些改变,让店里的气氛稍微男性化一点儿也是一种办法。也许得花些时间,反正,就算我们竭尽全力也做不到像妈妈那样。她是招待客人的天才。另外,我在那边的工作也是一种学习,学会尊重前辈和传统等等,所以我还真学到了不少呢,比如人际关系什么的。而且,不再依赖老爸了,这可能也是一大收获。还学会了做法国菜。”

“求你别搞成法国餐厅变成我的竞争对手啊。本来就因为经济不景气经营困难呢。”

“不至于那样啦。小节那边大体上还行吧?”

“哪儿啊,那些老顾客对味道挑三拣四的。有时候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就很明显地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不用担心。你做得那么好吃。”

我们互相叫着“岩仓”、“小节”,心里不禁有些悲喜交加。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一刻,时间的流动十分神奇。

既不是倒流,也不是静止。

只是轻柔飘渺地弥漫开来,越来越阔大。在光线中,仿佛扩展到要直触天穹。就那样,时间包围着我俩化作永恒。

我以为这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感受,可是后来一问岩仓,他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时候,我们之间当然丝毫没有性欲这种东西。

坐在阳光流泻的窗边,喝着红茶,柔和而温暖的金色阳光包裹着我们。那是我们一直渴求的阳光,它使我们干涸的内心恍然大悟:“就是这个,我们缺少的就是这个。”

也许“祝福”这个词最接近当时的感受。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各种各样的东西,而当时的感觉正是,我们所寻求的原来就是这个呀。

以前我们还年轻,以为靠做爱能够把我们联系起来,但事实并非如此。此时我才悟出,只是像现在这样无欲无求地聊天,心灵深处就会涌现出无法言说的活力。啊,就是这个,这样就好了。

这种感觉渐渐变成了确信,两人只要相对微笑就满足了。我们都感到,这一时刻将持续到永远。我的灵魂仿佛在说:以前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觉得缺少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原来就是这个啊。尽管在内心的某处隐约知道些什么,但绝没有想到居然就是这个。一直那么寂寞,原来竟是因为欠缺了这个。因为太过寂寞,所以连想到这一点都无能为力了。

屋内的光线与外面美丽而透明的阳光,还有照射在我俩之间的灯光全部汇集在一起,照亮了未来。

我们互相交换联络地址后的一周,岩仓打来了电话:“喂,如果你还单身,我们就结婚吧。”

我也一直这么想,所以马上回答“好啊”。

“现在,恰好我是自由人,而且这里也有那个小洞。”

岩仓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了。

在双方都分别继续经营各自店铺的前提下,我们很快开始讨论结婚事宜。父母起初虽然有点吃惊,但很快就改变了想法,大力赞同。

有所变化的是,我又雇了一名专业厨师(不是以前爱上我的那个),让他当我的助手,这样我稍稍有点接近老板的角色,以便腾出手来照顾家庭生活,还有就是我家的餐厅推出了卷筒蛋糕。

我一直坚持练习书法,亲自写了“应季卷筒蛋糕”,加入墙上的菜单里。店里把卷筒蛋糕放在我亲手烧制的盘子里销售,厚厚的两块售价六百日元。

虽然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有过许多令人厌恶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也渐渐开始一遍遍地接受:这就是我。

跟以前的想象比起来,人生其实一点儿也不无聊。

“婚礼的时候我甚至想邀请那对老夫妇呢。”

听到岩仓这么说,我马上点头:“啊,那对老夫妇。”

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我刚好也在想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