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第7/9页)

一进房间,我和岩仓连灯也没关就钻进羽绒被做了一次爱。然后就那样裸着身体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对未来的设想呀,父母的事情呀,我们互相倾诉着年轻人的小小心事。

即便如此,感伤还是萦绕不去。无论干什么,只要一想到“马上要分别了”,就会为时间的迅速流逝而感到一阵寒意。每当快活地笑过之后,必定会短暂地陷入落寞的情绪。但是,既然此时此刻是快乐的,也就把心绪集中在当下。

到傍晚,肚子开始饿了,这才从即将寄出的行李中想方设法翻出了平底锅、菜刀和案板,我开始做猪肉咖喱饭和蛋包饭。

我比平时加倍地用心,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做着。因为这两位老人,选择了我家餐厅的食品,作为点缀他们最后一段生活的乐趣。一想到是供奉给他们的,我就越发地尽心竭力。以后不会再来了,也不可能再请他们享用了。但是,我期待他们品味出我倾注在这顿饭里的心意。那就是,一直以来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选择了我家的餐厅。

虽然最后反正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吃,但我们还是精心地把饭菜盛在小小的纸餐盘里摆在窗边,又把菊花插在纸杯里,点上线香,然后两人一起双手合十,认真地祈祷:“祝愿二位的在天之灵,在这里被拆除之后能够顺利成佛。”我还给他们加上了一小瓶啤酒。

这样,我觉得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不由得神清气爽。

回报喜爱我家菜肴的人们,这也是我应做的工作。

岩仓再次高兴地大快朵颐,把我做的东西吃得精光。

然后我们以较为冷静的感觉,又做了一次。

“越来越合拍,却要分开了,真的觉得很遗憾。”

岩仓说道。我也有同感。

幽灵们没有出现,我想他们一定对食品很满意吧。

如果留下过夜会很难过,所以我决定半夜回去,岩仓送我。

我们一步一步地行走在夜路上,感觉到某种清爽。

“我会发邮件的。”

“嗯,过得很开心。谢谢!”

这么说着,我们带着笑容拥抱在一起。大衣里包裹着岩仓的体温,跟我的体温融合在一起,非常温暖。

“咱们互相都这么喜欢对方,可是马上就要分离了。”

说着,我抬头一看,岩仓的双眼满盈着泪水。

“咱们俩都太乖了,没法只为游戏上床。”

“你不就是为了不要当乖孩子才离开日本的吗?”

“嗯,可是在你面前不行。已经全都被你看到了。”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缘分。”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岩仓一直不停地挥手,在午夜的路上目送我走远。

我觉得我们都在为对方的将来着想,所以互相都没跟对方联系。

岩仓只来过一封电子邮件。除了近况以外,只写了:

“我在这边一点儿也不受异性青睐。”

这么一句。

那种语气、或者是那种不着边际的感觉,使我想起了他的一切,眼泪不由得涌了上来。

岩仓那总像是闲来无聊的身影、我们一起仰望的天空的颜色、他双手合十的动作等等,一下子都浮现在脑海里。

要是哪一点稍微有所不同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心满意足地顺利交往了,然而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一想到这儿,就无法止住泪水。

有一次,我经过那栋公寓一带,看到公寓已经完全被拆除,正在修建一座气派的大厦。虽然像这样目睹城镇的变化也可以算是我的工作,但我却感到心痛。我觉得,我们俩炽热的感情也随着那对老夫妇一起被彻底埋葬了。

但愿所有的一切尽皆成佛,我一边暗念,一边走过了那块地方。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忘记了一切。

但是,八年之后,我们结婚了。

这,只能说是缘分吧。

先说岩仓,这八年间一直在巴黎郊外的一家餐厅当糕点师。当然这期间一定也经历了种种恋爱、痛苦和喜悦吧。

至于我呢,经历了一场大恋爱,曾经想放弃继承家业成为那人的妻子,但还是以分手告终,最后又回归了自己的天职。虽然距离一个稳扎稳打的女老板还差得很远,但让父母放下餐厅一起去一趟温泉,这种事情已完全得心应手。

岩仓的母亲因心脏病发作而去世,那是在今年四月。

我没有参加葬礼。因为我觉得,一个跟儿子睡过几次的女子即使来了,也只会令人尴尬。可是,我在内心深处表示了哀悼,还想过岩仓是否回来了等等。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他的感觉已经完全变成了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因为记忆已经淡薄,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见面。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好几位店里的常客都对我颇有好感,父母也为了我在客人中四处留意,结果我成了招牌美女对客人挑来选去,后来就对其中的一个渐渐产生了一些好感。

而且,那人正在学习厨师课程,对将来的理想也与我达成了和谐的意见。他体格健壮,颇具魅力,有点像我爷爷。那段时间我正在想象,啊,跟这个人结婚也许还不错。

但是,我与岩仓,正是在这个时候再次意外地相遇了。因为都是本地人,所以相遇也应该是正常的,可为什么我们俩,彼此都那么忙却突然有了闲暇并且就在这闲暇中相遇了呢?

当时我正在附近的茶馆独自喝茶,他轻快地走了进来。

我刚在想,进来的这个男人衣服颜色真是好看啊,就发现他竟然是真真切切的岩仓!

我们俩互相瞪圆了眼睛,然后我一招手,他就坐到了我对面。

我觉得,长年的海外生活使他肌肤的质感有了一些变化。另外,因为制作糕点的缘故,右手非常强劲有力。肩膀也比以前厚实得多,脸颊显得消瘦了一些。目光已非往日那般蒙眬、温和,而是带着体会过孤独和自立的成年人的敏锐。

啊,亲眼见过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他一直想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如果在日本就永远也不会有改变的机会,所以他只有出国。以前只是听他说说而已,所以根本不明白他究竟想要怎样。

“好久不见,你完全变成大人啦。”

我说。

“你也完全长成大姑娘了。”

岩仓笑了。

这家茶馆位于从车站进入小路的路口附近,我们的座位在洒满初夏阳光的窗边,从车站出来的人们刚刚换上短袖,裸露的手臂令人感到有些晃眼。街树的绿色生机勃勃地向上延展着,仿佛要触到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