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第4/9页)

店里现在已经开始用我烧制的盘子给客人上蛋包饭了,所以陶艺还是相当实用的,我也就一直继续忙于学习陶艺。另外,店里的菜单也是我亲手写的,所以书法也不能松懈。我的性格是对任何事情都过于认真,不管学什么总要努力坚持到能够派上用场。这已经成了我的癖好或秉性,无法改变了。在某种意义上,正因为我的发展方向已经确定了,才会在实现目标之前执著于各种各样的事情。学问终归没有实用性,所以很没意思。

至于岩仓,偶尔会碰见,总觉得他显得很萎靡。

可能是因为离开了大家庭,独自一人生活的缘故吧。也可能是上课之余的全部时间都在打工,太累了吧。我觉得虽然他看起来很坚强,但到底还只是个大学生。

然而,不知为何我总感到,这应该与他住在“幽灵之家的幽灵之屋”也有关系。

或许,幽灵也有他们自己的时间吧。无疑他们已经永远地超越了时间之流,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向前推演。即便是稍稍介入幽灵的世界,也一定意味着减损某种生命活力之类的东西,这令我有点担心。

说不定,那段时间,尽管我自己都不曾那么想过,但有可能已经相当迷恋岩仓了。

那时,我与陶艺班一个比我年长的人分手刚好半年。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方是单身,我深陷其中甚至连结婚都在考虑了。经历了种种波折之后最终分手,但我仍然无法忘记那个人。那人跟公司的一个女同事结了婚,不再来陶艺班,我们也就不再能见面了。

那个女人,因遭受丈夫的家庭暴力而找我的前男友商量,男友不能置之不理,就慢慢地被那女人吸引过去了。

我仅有的长处就是年轻,对于阻止他们互相吸引全然无计可施,只能伤心地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一起。

在店里不忙的时候,我偶然跟岩仓说到此事。虽然我是半开玩笑地说的,但岩仓说:“那么容易受到吸引的男人,以后还会不断地受到吸引,我觉得分手是件好事。”

对于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来说,这是很妥帖的意见,我对此也只是姑妄听之。

但说实话,直到日后,这句话一直鼓励着深受恋爱伤害的我。关于那场恋爱,我当然没有再谈更多,再说对方已经结婚,不可能再见面,也没办法挽回,我忘掉了一切,只留有岩仓的印象,他那沉静的、一边擦拭玻璃杯一边说话的样子,那鼻梁低低的侧影。

那天下午,我在车站意外地遇见了岩仓。

“最近挺好吧?”

我笑着问。

“我像小节你说的那样做了。”

岩仓唐突地回答道。

“现在,有时间吗?边走边说吧。”

“嗯,好啊。反正我正好要回家。”我说,“岩仓,今天要打工吗?”

“今天不用。不过明天早上得六点起床。”

岩仓说道。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岩仓的脸色比平时好,充满了活力。

“近来看见幽灵了吗?”

我试探着问。

“嗯,偶尔看见。奶奶沏茶叠衣服什么的,爷爷嘛,经常做操。”

“好容易离开了家,到头来又有了那样的家人,这算不上单独住呀。”

“已经习惯了,感觉很平常。偶尔见到时,就是‘啊,你好’那种感觉。虽然他们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我们俩,一起走过冬日午后冷清的街道。

汽车反射着寒光往来穿梭,梧桐街树枯黄的颜色向远方延伸着。

“对了,像我说的那样做什么?”

我问。

“留学。不过,还是因为自己有兴趣,去法国,准备去糕点学校。”

“那不是为继承家业而学习吗?去糕点学校的话。”

“我总觉得,要做蛋糕却没去过法国,我发现不希望自己那样子。”

“哦,明白。要是我家开的是意大利餐厅的话,我大概也会去留学。幸好,我家是给日本人开的西餐店,没必要那么钻牛角尖。”

“我并不想改变老爸开发的做卷筒蛋糕的传统,跟这个没关系,我对自己热衷于做点心的事,倒是想了很多。所以,学成之后,也有可能不回日本就留在那边工作,将来的事变数很多,现在说也说不清楚。不过,现在想要那么发展的愿望很强烈。因为我并不讨厌手工活儿,也不讨厌甜点。我觉得饭后的甜点,带着梦想,能让人幸福。开始我找的是日本的学校,可是找着找着,就慢慢开始想去法国了。”

“跟你父母说了吗?”

“说了。他们坚决反对。”

“那你怎么办?”

“我存的钱已经足够去那边的学校,然后找份工作,租个便宜的公寓生活。还有从小时存起来的钱。当然,那是父母帮我存的,所以我想尽量不动它。”

“真了不起呀,岩仓,自己攒够了钱。”

“嗯,基本上没怎么用,都存起来了。”

岩仓说道。

是吗?要走了啊,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抽紧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笼罩了我。头顶上的天空,显得悲凉而高远。我想,他一定会去留学,找到自己的世界,然后就在那边长期生活下去,不会再回来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察到了,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我觉察到岩仓想和我同床共枕。他的神情、他的声音,不知怎的都让我有这种感觉。在我俩之间,相互贴近的感觉像面包一样发酵着,静静地膨胀着。

“一直想吃小节做的蛋包饭呢。”岩仓说道,“到现在我都在后悔那天做了火锅,虽然挺好吃的。”

“到我家餐厅来的话随时都能吃到啊,不过是我爸妈做的。但跟我做的味道也差不多嘛。何况我的手艺还不太稳定。”

“反正离毕业还有一些时间呢。”

岩仓笑了。

“现在就去做怎么样?”我说,“买材料的钱岩仓你出哦。”

“现在可以吗?”

“可以啊。”

这对话就像是:可以做爱吗?可以啊。简直毫无区别。我想我们俩心里都明白。那是在淡淡的哀愁之中。

冬季阴霾笼罩的天空,为何如此令人不快?浓厚的云层和灰暗的天空,还有横吹的寒风。所有这一切都只能让人认为,这就是为了使人肌肤相亲而设定的。无尽的灰色中,就想在屋子里一直待下去。待在屋里,就想与另一个人在无尽的肉欲中一直放松下去,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得到放松,我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