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第4/6页)

“您说的没错。”多田点头道。

田冈发火了:“你不是不行吗?都说我要出差了,你偏偏发什么烧!”

“我有什么办法?我得流感了呀!”

“这就是你精神松懈的证据!说到底,要是你不坚持在家做菜,买半成品或便当,不是还有办法对付吗?”

“那样不行!不给美兰吃安全的东西就不行!”

“再怎么吃‘安全的东西’,你不也得流感了吗?!”

“别讲这些狗屁道理!我身体不舒服!”

多田和行天撇下田冈夫妇待在卧室里争吵,躲进客厅避难,摘掉口罩。看来美兰不认生,也跟了过来。她独自打开电视和DVD的电源,爬上沙发坐着看《面包超人》。

“最近的小鬼头不得了啊!”

多田感叹着在美兰身边坐下。行天显得有些害怕,不靠拢坐,而是盘腿坐在房间的角落里。

田冈吵完架从卧室出来了,他摸了摸美兰的头,把替换的衣服塞进旅行袋。随后,田冈递给多田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名片,并再三嘱咐:除冰箱里的食材以外,千万别用其他东西做菜。

“好了,我赶电车,先走了。我明天傍晚回来。”

田冈拎起旅行袋,着急慌忙地出发了。多田带着美兰送到玄关,回头顺便敲了敲卧室的门。等里面有了回音,他把门打开一道细缝。

“我们在客厅,有事请招呼!”

“拜托了。”或许是意识到只好这样了,田冈的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请尽量别让美兰进这屋,传染给她就糟了。”

美兰对母亲的声音有了反应,喊了声“妈妈”。

“妈妈在睡觉。我们来这边看《面包超人》喽!”

多田说着牵起美兰的小手。孩子那稍稍偏高且潮乎乎的体温,让他不由得百感交集。

“怎么办?”行天仍旧盘腿坐在那里,说话间把身体转向多田。

“既然这样了,也没办法了吧?”多田说着打开冰箱。“准备做午饭吧!美兰,要开火了,你去那个叔叔那边。”

美兰很听话,朝行天猛冲过去。行天脸色煞白,趴地上打算手足并用地逃跑,不料却好像招致美兰的误解,爬到了他背上;行天成了马,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美兰倒笑得开心。

好了好了,就趁这个机会!多田用吐司机烤了面包,用煎锅一口气煎了四个荷包蛋,用微波炉热了牛奶。面包、鸡蛋、牛奶的外包装上都打着“HHFA”的标识。

Home&Healthy Food Association

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

确实,鸡蛋的蛋黄色泽鲜艳、形状饱满,牛奶和面包也都味道浓郁。不过,生病的时候稍微偷个工减个料,也不见得就要遭报应吧?多田心想。他全力以赴能做的菜就是荷包蛋。

多田把午饭端到床边,田冈的妻子向他道谢,但并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她待在被窝里用透着警惕的目光追踪多田的一举一动。多田把碟子搁在放有水和药的床头柜上。看着煎得过熟、难看的荷包蛋,田冈的妻子露出抱歉的神色。

“晚饭原定做建长汤[26]、照烧油甘鱼、高汤浸菠菜和汤豆腐。食材全部在冰箱里。”

建、建长汤?照烧?

“明白了。”多田应下来。

“怎么办?”行天叉开腿站在厨房,脸上阴云密布,神情恰似金刚力士像。

多田从冰箱里拿出相应的食材,一一摆在操作台上,忍不住嘟囔道:“不好办哪!”该从哪里怎样着手好,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你好歹过过家庭生活吧?难道家务事全交给太太不闻不问?”

“我跟我老婆的烧菜手艺都是毁灭性的,为了彼此精神与肉体的健康,我们选择了最稳妥的道路,基本上在外面吃,或者买超市的半成品。”

他反问行天“你又怎么样”,行天突然正颜厉色说道:

“都说我是假结婚了!”

终于弄清楚了,烹调建长汤和照烧油甘鱼的人才,现场没有。

“谁叫你随随便便答应下来的?”

“除了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以外,其他的我现在都不理会。”

两人活像手足无措的阿形和吽形金刚力士像般杵在厨房里。

冷藏层放有最适合做炒蔬菜的卷心菜和青椒,还有看起来简单烤一烤就足够好吃的肉。冷冻层摆着一只只保鲜盒,里面装着似乎是田冈妻子做好的速冻菜肴。但是,他们不被允许使用这些。田冈的妻子看来是拟订了一份细致周密的计划,并严格按计划分别运用食材和速冻菜肴。

就眼下这个局面,还要重视计划实施的完美性,有什么用?多田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就因为母亲执着于无农药和在家做菜,美兰反而将要陷入被迫吃味道很危险的饭菜的结局。

煽动危机感,以无懈可击的漂亮赞辞把人给捆绑住,这就是“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的生意经;田冈的妻子对此全盘接收,坚持忠实无误地执行。多田对这一切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之前一直乖乖看《面包超人》的美兰,这时突然吵闹起来,行天像被抽了一下似的摇晃着肩膀。

多田急忙走近沙发,伸手摸美兰的额头。以为她可能是流感发出来了,可是好像没发烧。

“怎么了?哪儿痛吗?”一抱起来,就明确原因了。“行天,纸尿裤在哪儿?”

“啊?在那边的搁架上……大?小?”

“要大的。”

见行天盯着纸尿裤的袋子看了又看,多田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纸尿裤不是按大便用或小便用来分的。”

“哦,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是大便还是小便,怎么预料得到嘛!”

“嗯,我刚才也正在想是怎么一回事呢!”

行天扔了一个纸尿裤过来。

多田从记忆深处唤醒曾经知道的步骤,仔细地擦干净美兰的屁股。给女孩换纸尿裤还是头一回,他稍有些紧张。在抟换下来的纸尿裤的时候,他心想,儿子用过的,比这还小啊!眼眶蓦地一热,心下一惊。

夭折的儿子,他平时尽量不去想。所以,连自己也以为已然淡忘。

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把不去想当作忘却,并试图遗忘从未忘记的事。儿子还在我的体内如此难忘地活着。想要在心中呼喊他久违了的名字,多田还是止住了。太痛苦了!

美兰看来是感到舒服了,这回挥舞着玩具蛇闹腾地玩开了。行天仍是盘腿坐着,自始至终没帮着换尿布,玩具蛇就在他后脑勺碰来撞去,即便这样,他还是一动不动。他是尽量对美兰视而不见。

“他很怕孩子。因为他一直没能忘记自己小时候受了多少伤痛,受了多少伤害。”

以前,从曾是行天结婚对象的那个女人那里听到的话语重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