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第3/6页)

行天是怎样驯养这空虚感的呢?陷入沉思的多田不经意间抬头看向行天,却见行天正再次举手示意亚沙子上酒。

店内不知不觉间坐满了客人。有一个小女孩对着祖父母模样的老年男女热烈地说着什么,那祖父母一脸激动地连连点头,年轻的父母却在煞费苦心地让女孩子把注意力放到碟子上来。

围桌而坐的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

亚沙子端了酒瓶过来,多田对她说:“真是热闹啊!”

“托您的福!”亚沙子微笑着说,“元旦期间,很多打工的人回家探亲,连我也被赶鸭子上架了。接待客人的工作不经常做的话就生疏了,不行啊!”她甩甩端了大量碗碟的手臂,又说,“都发麻了。”

在客人基本上都是阖家出动的店里工作,累了回到家,那所大宅子里也只有亚沙子一个人。在她微笑的背后,可隐藏着和自己一样的空虚感?多田假装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亚沙子。只见她听到别桌客人招呼,答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去点单了。

我真是愚蠢啊!多田心想。

“要是跟社长发展顺利,那可就夫凭妻贵啦!”行天只往自己杯里满满当当倒上红酒。“觉得我碍事的时候,只管说啊!两个钟头的话,我就到事务所周围转转呗!”

多田本以为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在态度和言语上持续对行天表现出“你很碍事”的意思,哪知他似乎一点也没领会。

这家伙,也许不会产生空虚感吧?

他不禁哑然,好容易才集中气力对他说:

“你就别瞎操心了!别把事情复杂化!”

住在真幌市月见台的一个姓田冈的男人打电话来,是第二天早晨的事。

“你会做饭吗?喜欢小孩吗?”

田冈看样子很着急,从话筒那头劈头盖脸抛来问题,多田连“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多田便利屋”这句话都来不及说完整。

骚扰电话?还是通过电话征集新娘的怪人?到底是哪一种呢?想归想,嘴上照旧规规矩矩地回答:“哪一样都不能说擅长。”

“怎么办哪?!”田冈说,“可又不知道其他哪家便利屋。能麻烦您现在马上来我家吗?”

多田条件反射地记下田冈告诉的住址,边记边问:“哎—请问是什么事?”

“现在脱不开身,详情等见了面再说。总之,请马上过来。啊,请务必带口罩过来。”

田冈似乎是在确认多田是便利屋后,想要委托一桩什么事。既然确定既非骚扰电话,也不是被挑中做新娘候选人,再不接受,便利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尽管对方并没说明一句工作内容,但多田还是念叨着“提高营业额、提高营业额”这一今年的目标,决定姑且先上田冈家。得知新年休假比预定的短了一天,行天大发牢骚,不过到底跟着多田去了。

他们驾着小皮卡开往月见台,并遵照田冈的吩咐,中途在便利店买了口罩。田冈住的是一栋房龄看来至少有二十年的四层楼公寓。他们走楼梯爬到最上面一层。

门牌挂的是“TAOKA[25]”,但揿了门铃不见应答。

“你怎么就接下了呢!”行天又抱怨了。

“接到人家委托,不赶到,便利屋的存在意义就没了。”多田说。

“怎么就特地委托多田?在真幌也就是一家弱小的便利屋啊!”行天又要打退堂鼓。“回去得了!绝对不是什么像样的工作。”

你就是能用“不像样”来形容的代表人物,还有资格说?多田不禁怒上心头。

“我跟这一带的报刊亭签订了年底夹宣传单进去的业务,效果马上就出来了,不是吗?”

“哈啊?为什么多此一举?”行天拉下眉毛,苦着脸说,“就因为你签了什么宣传单,才没钱买门松的哪!”

我倒想问你,你对门松的那份执着到底算怎么回事?多田正想反驳,行天没理他,兀自伸手抓住了玄关的门把手。没上锁,门毫不抵抗地开了。

“等等,这么随随便便……”多田话还没说完,就被行天尖声打断,“多田,快给我口罩!”

“什么?怎么啦?”

“没准是委托我们排除毒气来啦。”

“‘严严实实隔离花粉与感冒细菌’用的口罩能防毒气吗?”

行天压根儿没听他唠叨,径自戴上白色布口罩,脱掉鞋进了过道。多田无可奈何地戴上口罩跟在他身后。

“打扰了—我们是多田便利屋。”

过道左右并排着好几扇门,估计正对面的那扇玻璃门后是客厅,于是首先向那里前进。

客厅没人,也闻不到火的气味,唯有白昼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帘微弱地照射进来。沙发上搁着旅行袋;不知是打包打到一半,还是拆包拆到一半,地上扔着衬衫、电动剃须刀之类的东西。

“明白了,这家人察觉有毒气泄漏,什么都没拿就避难去了。”行天断言。他似乎想说,所以我们也赶紧躲避吧!

“不是毒气。是流感。”

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响起,多田和行天扭过头去,只见从过道上的一扇门里探出一张戴着口罩、三十五六岁的男人的脸。

“抱歉,委托得这么急。我就是田冈。”

多田绞尽脑汁想着该怎样解释擅自闯入人家家里的行为,田冈却似乎压根儿顾不上这些,不停朝两人招手。

田冈待的是卧室。床上,田冈的妻子也戴着口罩,满脸通红,呻吟不止。

“昨天夜里开始发烧发到了三十九度,”田冈说,“送到医院夜间急诊,说,‘是流感,总之只能多多摄取水分和营养,多休息。’”

“哈!请多保重!”多田说。

“很不凑巧的是,我今天要上大阪出差,必须在那儿住一晚。”

“咳,新年伊始,不容易啊!”

“没错!”田冈点点头说,“问题是,这个孩子。”

多田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田冈脚边,感觉到身后的行天在后退。只见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孩坐在地板上,像是床的一道阴影。女孩笑眯眯的。

“她叫美兰。”田冈说着抱起女儿。

听发音,多田脑海里只能浮现出“糜烂”这个意思的词语,他内心感到不解:还真敢起这么怪的名字啊!

“写作‘美丽的兰花’。”像是看透了多田的想法,田冈补充道,“我们没有亲戚住在附近,跟邻居也没来往,我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们照顾我老婆和女儿了!”

“不不不,请稍等一下!”

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委托。多田和行天既没护士资格,也没保育士证书,实在无法接受委托。多田正想这么说,田冈的妻子在床上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要啊,我不要叫陌生男人到家里来,托他们照顾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