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第2/6页)

“喂,你打算上哪儿?”

“乘公交车啊!”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真幌小厨’。”

他又想问“为什么”,这话差一点就从嘴里飞出去了,好容易才咽了回去。因为发现行天在笑嘻嘻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是吗,那就去吧!”

多田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登上了公交车。

“真幌小厨”的连锁一号店,就位于真幌的街边。从公交终点站出发坐三站就到了。从站前步行也花不了二十分钟,真幌市民大多使用自备车作移动手段,因此,在那一站下车的就只有多田和行天。公交车费由多田一起付了。

以前不知是“乐雅乐家庭餐厅[23]”还是“红龙虾[24]”进驻过的、有着山形屋顶的店堂,站在路边往里看,大约已有六成的座位被人占据。

一推开玻璃门,立刻有一个明快的声音相迎:“欢迎光临!”多田感到呼吸困难,活像吞了玻璃弹珠似的。

“哎呀,是便利屋!上次真是非常感谢!”从收银台后走出来的是柏木亚沙子。好像瘦了一些,不过挺精神的。

“晚上好!”

多田笨嘴拙舌地打了声招呼。不曾想,连锁店的社长会亲自站店。尽管他暗自期待着能见她一面。

身穿黑色西装、系着作为制服的白色围裙的亚沙子,把多田和行天引到了座位上。这张桌子靠窗又靠里,看来能够定定心心地坐着吃饭。亚沙子把菜单递给他们后,茶水也没交给服务员,而是亲自端了过来。

“社长!”行天说,“能抽烟不?”

“请吧!”亚沙子说着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烟灰缸。“不过,请别叫我什么社长。”

“那么,亚沙子小姐!”

这近乎套得也太快了吧!多田心想。但他没吭声,假装在认真看菜单。

“是!”

“我要两合日本酒,还有餐酒,要红酒,来一扎。还有,真幌小厨特制的盐辛鱿鱼。”

“好的!”

“多田你呢?”

“我要一份炸虾套餐。还要中瓶生啤。”

“好的。”亚沙子说着从围裙里又拿出一个机器,动作敏捷地输入订单。“酒很快就端上来。”

直到亚沙子离开桌旁,多田才感觉到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他在脱去茄克衫的同时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就在这时,在南口转盘硬塞过来的那张传单也被带了出来。一则无事可干,二则行天冲他不怀好意地笑嘻嘻,于是多田边抽烟边摊平传单看起来。

原来,“家庭与健康食品协会”是在真幌郊区过着集体生活,从事无农药蔬菜的栽培与销售。传单上写着“我们正在招募会员。敬请轻松愉快地前来参观。我们的销售车也时常在各位的城市巡回。”

“那个……”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是端着盘子的亚沙子。她一面把他们点的酒类和盐辛鱿鱼在桌上摆好,一面说道:

“多田先生,您对健康食品有兴趣吗?”

出自亚沙子之口的这一“多田先生”的余韵把他的心魂都勾走了,他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没有”。

“我净吃杯面。”

“是吗?”亚沙子轻轻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团体,在真幌的餐饮业界,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话题。”接着,亚沙子屈身附在多田耳边稍稍压低音量说,“他们跑到公司和店里来,解释无农药蔬菜的功效,说,‘哪怕是为了市民的健康,也应该使用我们培育的蔬菜。’特别热心认真地进行推销,这一点能理解,可是‘真幌小厨’已经有签约的农家了呀!话是这么说,可又不能对他们太冷淡。”

“为什么?”正在啜饮日本酒的行天表示不解。“回绝掉不就行了?那边是做生意,这边也是做生意呀!”

“一旦拒绝,蔬菜销售车就会经常在餐厅周围开来开去,扬声器里播放着‘在家做菜在家吃,家人健康,全家乐开颜’。不过,光是这样,又不能说是妨碍营业。”

“唔—”行天从多田手里夺过传单抟成团,递给亚沙子。“不好意思,你给扔了吧!”

“炸虾套餐也很快就来。两位请慢用。”

亚沙子用空出来的盘子装了传单,转身朝厨房走去。

“感觉上是个古怪的团体啊!”

“说什么无农药、无农药,可没有哪个家伙死前是完全不摄取有害物质的呀!”行天说着吐出一口烟。被行天一说,听来像“无能役”。“神经质到那种程度的话,拉一辆不排废气的大板车什么的走街串巷卖蔬菜得了。要不,咱们夜里摸到田里去偷偷给他洒些农药?”

“你才得了!不掺和是上上策。”

打零工的服务员端来炸虾,多田用叉子叉了一只。薄薄的面衣炸得脆脆的。

行天顺顺当当地喝干了日本酒,问他:“那么,你什么时候跟社长告白?”

他一早猜到行天多半会问,所以生啤并未当场喷出来,而是顺利地通过了喉咙。

“你说什么?”

“算了算了,都说我明白啦!”

行天自说自话地点点头,这回吃起盐辛鱿鱼配红酒了。为什么喝日本酒的时候不吃呢?多田心想。

“听我说啊,”吃完炸虾套餐,多田也往玻璃杯里倒上红酒。“到了这个年纪,还兴搞什么告白吗?”

“那么,直奔主题?”

“直奔主题干吗?我问你干吗?!”

见行天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多田一下就把他喝退了,再次把手伸向酒瓶。

“亚沙子小姐!”行天把手笔直举到耳朵旁边,喊道,“再要一份红酒!”

亚沙子又端了一扎酒过来。多田和行天都没出声。

“怎么样?”亚沙子一走开,行天便朝桌子这边伸长了身子。

“事情到此为止。”

“哎—你再稍微积极主动点不好吗?”

“你干吗这么起劲地怂恿我呢?”

“因为要有好戏看了啊!一个看来多田应付不来的女人……”

我应付得来的女人,迄今为止一个也没有。多田内心嘀咕道。“柏木小姐刚死了丈夫。瞎话少说!”而且,多田苦涩地补充说道,“我怎么可能对谁产生好感呢?”

“为什么?”行天平静地反问道,“你起码成功过一回,没问题的吧?”

妻离子散、不可挽回的男人也行吗?多田沉默了。虽然对亚沙子有所惦记是事实,但是要抹杀被她吸引的心魂很简单。因为,恋爱是一瞬间的错觉,而多田已然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在持续更新错觉的同时,和某个人把日常生活过下去。

你又怎么样呢?他想问行天,却又作罢。答案无意中已然明了。

一个从没爱过某个人的家伙,却要怂恿我去告白,简直像中学生。要真是中学生就好了。活了三十多年,才知道自己是一个不配去爱人的人,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