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行天身上的谜团(第4/8页)

“都怪该死的东京都厅,搞什么‘净化活动’,把大家都从歌舞伎町和池袋给赶了出来哦。”

多田也听说了这类传闻,据说买春客也为了迁到真幌的外国妓女们而从真幌市外大举涌入车站背后。

露露从银线编织手袋里摸出薄荷烟,似乎很是畅快地吸了起来。她从鼻子呼出大量的烟。

“为什么是哥伦比亚人?”

行天从毯子里只探出脑袋,问道。那意思大约是“为什么要装成哥伦比亚人?”而露露对此做了另一番解释。

“有运送哥伦比亚女郎的通路哦。我在国内的时候,每天都盯着铁丝网那头看,心想,只要越过这铁丝网,那边就是美国。在一个满天都是星星的夜里,我和朋友一起爬越了那道铁丝网。黑道上的人等着接应我们。结果给装进集装箱送走,下来就是日本哦。”

哥伦比亚的国境可不是和美国接壤的。多田想说。抵在多田腰上的行天的身体簌簌抖个不停。原本以为他是不是发起烧来,但似乎是在笑。

“好可爱。”

露露又一次朝膝上的吉娃娃说道。她那勾勒着浓重眼线的双眸满含慈爱地凝视着吉娃娃。

“不好意思,”多田说道,“还有一个人说想要吉娃娃。约了下午来看狗,所以我想在那之后再决定把狗送给你还是那个人,可以吗?”

行天从背后用蜷着的膝盖猛顶他的腰,多田对此置之不理。露露注视着多田,微笑着应了句“这样哦”。那是习惯于死心的人的表情。

“便利屋是怎样的工作哦?不会老是给狗找主人吧?”

“只要有委托就做各种各样的工作。百搭。”

“我家的门很难开哦。同住的朋友连指甲也弄伤了哦。修一下要多少钱?”

“一小时两千日元。”

“我是二十分钟两千日元。”

露露笑了笑,在多田递过来的便条上写了地址。

“什么时候上门合适?”

“明天。五点左右来吧。”

露露轻轻地把吉娃娃放在地上,对它说了声“再见”。

“你为什么要说谎?”

露露走掉的同时,行天从毯子里质问道:“小花不是想要给吉娃娃找个温柔的主人吗?你对那个哥伦比亚人有什么不满意的?”

多田站起来移到对面的沙发,点上一支烟。

“行天,小花是吉娃娃的名字。原先养它的那孩子名叫茉里。”

“咦,是吗?”

“没错。还有,那个叫作露露的女人,明摆着不是哥伦比亚人嘛。”

“我倒觉得管他什么人都能养狗。”

行天从毯子里伸出手。“给我支烟。”

“你的烧退了?”

“有点晕乎,不过比晚上好。烟。”

多田把自己的烟和打火机递给似乎还没法起身的行天。在地板上溜达的吉娃娃凑过来把鼻子贴近行天的手,大概以为这是吃的吧。行天握着烟盒用手背有气无力地摸了摸吉娃娃。

多田对着露露写下的地址端详一番。似乎是位于车站背后的小区。

“我答应过茉里,要带她去新主人的家。带去时要是听人说什么‘我是哥伦比亚的妓女哦!’你看怎么办吧。要怎么和小学女生解释这个?”

“我可听过一句话,‘职业无贵贱’。”行天答道。

“那是没经受过挫折的家伙说的漂亮话罢了,你自己不也清楚吗?”

“这个嘛……”

行天把只抽了少许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闭上眼。他脸上似乎有一丝浅笑。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行天在睡。他的脖子下方和额头上都搁着装了冰块的塑料袋,整个人纹丝不动。看上去像是做过防腐措施等待着葬礼开始的尸体一般。

多田翻遍了事务所找出来的药,在三年前就过了保质期。

“据说只要相信自己吃的是药,就连面粉也能奏效。”

“我不吃了。你说得好像相信自己吃的是面粉,结果是毒药。”“我去给你买新的吧?吃饭吗?”

“你是我老婆吗?就让我这么待着好了。”

的确,行天平日里就不怎么进食。似乎他全靠喝酒摄取卡路里。但就算这样,老占着事务所的沙发也挺碍事啊,多田想。不知行天是不是难得敏感地捕捉到多田的心思,他边往毯子里钻边说:

“睡一觉就好了。”

又说:“我母亲以前总这么说。”

自己的孩子感冒发热,就这么让他不吃饭也不吃药地躺着吗?

多田觉得似乎窥见了造就行天性格的一隅。

“你老妈是原始人还是什么?”他装作开玩笑般问道。

行天没有回答。罢了,如果有入睡的体力,就没什么大碍罢。

多田把事务所电话的音量调低,出门来到外面。租用的停车位在距离事务所步行两分钟的地方。他打算把好久没洗的小皮卡洗一下。正因为工作空下来,才该把周围好好整顿一番。因为不知道其中哪样会成为赢得委托人信赖的契机。

多田投入地干着,到最后脱了外套也还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小皮卡犹如王族的马车般闪闪发亮。

“好。”

多田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爱车,返回了事务所。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下山,暮色开始覆盖城市上空。只有路边还残留着一点儿雪。雪被尘土弄脏了,看起来和土坷垃没什么两样。

多田对此生出轻微的怜惜。上一次有所怜惜是在何时呢,他试图回想,又把浮现起来的遥远往昔迅速抹掉。

回到事务所,只见行天穿着大衣坐在沙发上。

“你要去哪儿?”

“带吉娃娃散步。”

吉娃娃对散步这个词作出反应,喜滋滋地来到行天跟前。行天缓缓蹲下身,把狗绳系在吉娃娃的项圈上。

“你身体怎么样?”

“大概会在半途倒下。”行天一本正经地回答。没等多田说出“那你躺着吧”,他软绵绵地站起身,用手扶住事务所的门。

“好像会倒啊。”行天再次说道。

多田慢了几拍才意识到上当了。行天巧妙地引着吉娃娃,以让人想不到他之前还在卧床休息的步调朝车站背后走去。

和南口转盘相比,车站背后略为昏暗。这儿没有霓虹招牌,惨白的路灯照着濡湿的水泥路面。装着垃圾的超市购物袋堆积在电线杆脚下,其中有些滑到一边,垃圾散在地面上。

苹果核,用过的安全套,湿乎乎皱巴巴如同呕吐物般的杂志封面。

潮湿的路面如同深海世界般缺乏色彩,轮廓模糊的东西散落一地。

前往车站背后的男人们无一例外行色匆忙,他们评点着站在路灯下的女人们,在路上几次三番地来回转悠。有的女人走近这样的行人搭话,也有些女人叼着烟坐在平房屋檐下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