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行天身上的谜团(第3/8页)

而行天又如何呢?

无论如何都很难想象,那个如其所愿把怪人称号弄到手的行天会热衷于在车站背后和女人厮混。多田绝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成年后的行天其实是个会带着吉娃娃去车站背后和女人睡觉的变态。

多田没有前往车站背后,而是走向箱根快线的真幌站。

西北方向只有一小片小区和河流,除了小区的居民以外,没什么人熟悉那边。东北边的区域,也就是箱根快线的北口,是“松之澡堂”所在的冷清商业街,还有银行和补习班进驻的几栋大楼。

车站前一如既往没什么人出入。在南口转盘被人踩薄的积雪,到了北口这里逐渐变成了不曾有人留下足迹的柔软雪堆。多田确信,行天和吉娃娃一定就在北口的附近。

雪不知何时停了。

多田的呼吸泛着白气,飘散在暮色里。北口前的狭窄通路在堵车,一溜车尾灯隐现于雪色中。

在积雪上嬉笑着行走的情侣。两手提着买的东西、紧盯着地面小心挪步的中年妇女。多田与朝车站走去的人们擦肩而过,在寒冷的空气中缓步前行。

他在北口有大钟的广场发现了行天的身影。那座大钟像发了疯似的,一到某个固定时间就会响起音乐,并有人偶随之起舞。行天背对着大钟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

行天,你在干吗。多田正打算喊他,又犹豫起来。行天什么也没干,只是茫然地眺望着车流。

多田决定暂时先在广场外抽支烟,同时观察行天。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好彩烟。那是行天买的。自从开始付他薪水,行天就偶尔偷偷买烟给多田。

多田平时把买回来的烟搁在厨房的橱柜里。打开橱柜时发现理应抽光了的烟还有剩,多田最初以为自己记错了。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多田也就留了心,才发现是行天悄悄买了烟来补上。

这个男人,像狗儿攒宝贝般储蓄零钱,又像报恩的仙鹤似的搞这等名堂。

行天的举动在多田看来满是谜团。要是拿了钱这么于心不安,索性赶紧离开我的事务所得了。要那样的话,多田也该谢天谢地。但行天眼下似乎并无此意。

他似乎真的无处可去。

对于在雪里待了好几个小时的行天,多田感觉到轻微的怜悯。同时他也意识到,与这怜悯一线之隔的,是轻蔑。这轻蔑是从行天身上反射回他自身的某种东西。的确,此前发生广告牌闹剧时,行天也曾向多田投以怜悯的目光。

说到底行天也罢我也罢都是孤身一人,多田想。不能承受独自一人的沉重负担,同时为无法承受孤独的自己感到羞愧。

广场的积雪上只留有行天的脚印,多田循着那脚印走到长椅跟前。

“行天,你在干吗?”

这一次,他出声询问道。行天没有因为突然的说话声而惊讶,他把目光从路面缓缓移到了多田身上。

“没干什么。”

多田在行天身旁坐下。

“吉娃娃呢?”

“在这儿。”

行天解开大衣的扣子,吉娃娃随即从他的领口探出了小小的面孔。行天似乎是把狗当暖炉来使。多田抱过吉娃娃,解下自己的围巾把它裹了起来。吉娃娃微微地颤抖着,但那并非出于寒冷,而是平常状态。它在围巾里生机勃勃地摇着尾巴。

多田收回了自己的运动长裤,所以行天今天看上去领口有些冷。他从衣兜里伸出手,也抽起烟来。不知为什么,他只有左手戴了一只黑色的毛线手套。

“怎么只有一只?”

行天像是不明白多田在说什么,他先是看了看多田的脚边,接着环视广场,最后终于看向自己的手。

“啊。”行天说,“捡来的。”

别戴什么捡来的手套嘛。多田想着,却没出声。

“不过,你来干吗?”

“……散步。”

行天应了声“哦”,又说:“我要回去了。”

说着,他从长椅上站起身。

要是就这样一起回去,我岂不是有点傻气?多田踌躇着,但终于把怀里的吉娃娃当作理由,跟在行天身后。

行天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

“这样能感觉到夜晚的味道。”

多田也试着照做,却只闻到正好飘来的行天的万宝路的气味。

“好——可爱哦!”

自称露露的年龄不详的女子,一看到吉娃娃就尖叫起来。

多田半坐在事务所沙发边上,从刚才起就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对面的沙发里,露露把吉娃娃搁在自己膝上,对它又是摸脑袋又是挠下颔。吉娃娃似乎也挺乐意,哼着鼻子把身子往露露手心里蹭。

“几天以前哦,我在南口转盘那儿看到了送吉娃娃的广告牌哦。”

她打电话到事务所是在雪后的第二天。

“因为上面只写了电话号码哦,我觉得有点怪,可还是很想要吉娃娃,所以就打来了哦。是不是已经送给谁了哦?”

女人的声音在听筒那头滔滔不绝,多田逮着她停下来吸气的瞬间插了句“还没送人”,随即告诉她,这里是名叫多田便利屋的事务所,事务所在车站前面,吉娃娃也在这里。于是女人回答说:“我马上就去哦。”

一小时后,女人来到了事务所。“马上”原来是一小时,这该算快还是慢,其看法大约因人而异。不过多田在打开事务所的门见到女人的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一小时的大半都被她用在了打扮上。

“我是哥伦比亚的妓女露露哦!”

女人一走进事务所,就神采奕奕地自我介绍道。这会儿将近中午,她却化了浓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妆。茶色的波浪发里插着一朵鲜红的人造玫瑰,薄薄的荧光绿连衣裙上布满硕大的艳粉色郁金香图案。胳膊上搭着黄色的人造毛皮大衣,看来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外脱下来的。这仿佛是“生活在密林中的大蜥蜴捕猎鹦鹉怪的瞬间”。

行天瞟了露露一眼,喃喃道:“挺有破坏力。”

露露听到后立即问:“那个,是什么哦?”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待在雪地里的缘故,行天在夜里发了高烧。他没法动弹,只好裹着毯子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在露露眼里,就像是沙发上躺着的巨大蛹状物突然开口说话吧。

“请別管他。”

多田把空着的沙发让给露露,自己则推了推行天的脚,在露露对面落座。

“——您是哥伦比亚人吗?”

多田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不管怎么看露露都不像哥伦比亚人。她的面孔由脂粉堆就,所以不太能断定,但看起来应该是亚裔而且是日本人。

“是的哦。最近,车站背后尽是哥伦比亚女郎哦。”

多田尽量不触及“妓女”一词的苦心干脆利落地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