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行天身上的谜团(第2/8页)

行天的身旁站了个举着小包间成人电影广告牌的中年男子。这两人所构成的奇妙组合使得路人不由频频投来闪烁的目光,而行天压根儿不为所动。

中年男子看起来干惯了举广告牌的差事。在其广告牌的手柄位置用电线绑着用来当烟灰缸的塑料瓶。行天不时把抽完的烟蒂扔进中年男子的塑料瓶里。

要是可能的话,多田真想装作不认识行天。但如果照此下去,恶作剧电话会不断涌进事务所。事实上,就在这会儿工夫里,多田身旁便有高中男生笑着经过:“什么嘛,那个牌子。要不要打打看?”

多田低着头迅速穿过转盘,站到了行天跟前。挨近一看,身着平日里那件黑外套的行天裹在脖子上的并非围巾,而是多田的运动长裤。的确,最近又降温了,天冷得像是冬天又回来了似的,可就算这样,凭什么擅自拿我的运动裤当围巾使?

多田头一回知道,焦躁一旦越过某个限度,就会演化成无力感。

“行天。”

他轻轻地开口叫道。目光一直落在新球鞋上的行天抬起脸来。

“你怎么来了?难道已经有人打电话来,说想要养吉娃娃?”

行天兴致勃勃地问道。

“电话倒是有。一大堆呢。”

多田低声回答,拽着行天的胳膊就往事务所走。被多田扯着走的行天把似乎是借来用的一百日元打火机抛还给举广告牌的男子。那人对这边的状况仿佛有所感觉,不置一词地目送着被多田带走的行天。

“那个大叔啊,挺热心地教了我举广告牌的诀窍呢。”

多田决定让夸夸其谈的行天暂时担任事务所的前台。

和行天的共同生活归根结底是建立在多田弃权的基础之上。至少多田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行天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多田让他处理恶作剧电话,之后有那么一会儿,他情绪不高。

“就算是找新主人,也该有其他法子吧。”多田说。

行天不认同:“你说法子,譬如?”

“先问问看可以信任的熟人啦,张贴登有小狗照片的宣传单啦,有好多办法嘛。”

“要这样的话,你去不就行了。”

行天的半边面颊微微抽动。那是个隐忍的表情,多田花了些时间才明白他在笑。

“这狗本来就是你的。要是觉得多余的话,你就赶紧扔掉好了。就算扔了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

共同生活了两个月之后,多田得以知道,在话匣子没打开的状态下,行天基本是个平和安静的生物。他常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要是放着不管,他会始终一个人待着。又或者他其实什么也没在想吧。

因此,多田觉得行天尖刻的反应有些罕见。他试着思索是不是哪里惹恼了行天,并得出结论,大概是自己对不像有任何熟人的行天提出了过头的要求吧。

很久不曾这么推敲谁的内心活动了。多田重新回忆起与他人共同生活的烦扰,以及几乎是带着窘意的些微喜悦。

“抱歉,”多田为自己的少根筋道歉,“我的本意不是要让你不愉快。我也不认识什么人。”

行天以注视马路上晒干的蚯蚓般的眼神看向多田。那眼神中几乎不包含什么感情,却流露出哀其不争的情绪。

“你啊,是那种就算一开始顺利,很快也会被女人厌倦的类型吧。”

“谁都或多或少这样吧。”

多田竭力不去面对自己内心萌生的动摇,装出平静的语调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用不沾边的理由道歉。”行天讽刺地笑道,“只要保持沉默,对方就会自说自话地帮我们找个能套到头上的理由。”

“你还真了解女性心理。”

多田这回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嘲讽。当然,对行天来说这套似乎行不通。“我可不是了解女性心理,只是很清楚关系搞不好时的人类心理。”

他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老是惹人烦,可大多数时候都用沉默顺利糊弄过去了。”

难道他这是在自鸣得意?多田稍微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旦反应过来,就迅速涌起怒意:“凭什么要你小子来教我人际关系的微妙啊?”可这时行天已经把吉娃娃搁在胸口在沙发上睡了,仍是纹丝不动的睡法,宛如一尊躺倒的地藏菩萨石像。

自从独自开始便利屋的工作,对多田来说,所谓交谈,就是在工作中把必须事宜传达给客户。然而,娴熟的话语带有的平稳与明快,自从行天出现后就七零八落。

多田很久不曾有这样的认知了,原来对话是让人疲倦的。当交谈的对方是行天,这疲倦还要加倍。仿佛不得不跟上满是划痕弹开唱针的唱片一般,连多田的转速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多田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意,在深夜的事务所里独自制作了征募吉娃娃新主人的宣传单。

雪飘个不停。

宣传单的效果尚未体现出来,也没工作进来,事务所里的电话如同顽固的犀牛般守着沉默。多田担心电话线是不是松了,检查了好几遍之后,他决定出门去找行天和吉娃娃。

雪刚积起来,行天就匆匆地给吉娃娃拴上狗绳,比平时早了许多出门去做下午的散步,那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这会儿外面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行天怎样倒也罢了,多田首先想到的是,那么小小的吉娃娃,被他带到雪地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多田不清楚行天和吉娃娃的散步路线。离开事务所后,他漫无目的地闲荡开了。

真幌站前可以划分为四个区域。南北走向的八王子线和穿越东西的箱根快线以真幌站为中心,呈直角交叉。

多田便利屋位于东南方向的区域。这里有百货商店和商业街,是最繁华的地区。被称为“南口转盘”的站前广场总是人潮汹涌。

走过南口转盘,多田站在八王子线车站前迷茫了片刻。要是越过八王子线,那边就是被称为“车站背后”的西南区域。那里是红灯区,旧时的蓝线区域[6],从白天起就有人闲闲伫立。站那儿拉客的女子们身后矗立着一些形迹可疑的陈旧木造平房,屋子另一面紧挨着河。对岸就是神奈川县了。

十六号国道往这里而去。沿着十六号国道散布着美军基地。据说,正是因为美军,真幌的“车站背后”在战后不久便作为红灯区繁荣起来,具体情形多田也不清楚。大概里头有什么协定,这是块警察也不太掺和的落后于时代的地方。

若没什么特殊目的,真幌居民几乎不踏入车站背后。所谓特殊目的当然是指买春。生于斯长于斯的真幌男人们有很大比例是在车站背后抛却自己的童贞,高中的时候多田就知道有好几个同学逃课前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