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第2/6页）

有时候，在得不到爱的情况下，给予爱会让人产生能够得到爱的错觉。

43

维克多不得不承认，那个伙计确实很在行。

他找到了一块1784年制造的怀表，怀表是18K镀金的，表壳上有一幅一家三口的绘画——父亲、母亲和孩子——在星空下。表盘是白色的，有突起的罗马数字。指针是银制的。表芯采用老式的边缘擒纵系统。每到整点，怀表会发声。按其年代论，这款怀表保存得相当完好。

凑巧的是，表是法国产的。

“我生在法国，”维克多说。

“我知道，”伙计说。

“你怎么知道？”

伙计耸耸肩，“你的口音。”

口音？维克多并没有口音。他想了一下，但没有深究。那一刻，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块表，表握在掌心里感觉正正好。

“我能现在就带走它吗？”

伙计看看店主。店主摇摇头。“我们还需要几天时间确保它正常运转。毕竟是个古董。”

坐在豪车的后排座椅上，维克多想起他们还压根没有跟他提那块表的价格。

但那不重要。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任何东西的价格了。

他服下几片药片，喝完剩余的姜汁水。胃和肾脏部位有规律的阵痛已经持续数月。他对付这种时日无多的恐惧，和他对待其他问题的方法是一致的：一步一步来。

他看了下手表。这个下午，他要和他的律师团队见面。接着，他会再细读一遍人体冷冻的文件。然后回家，格蕾丝肯定等着他，准备好她所谓的“健康”餐——淡而无味的蔬菜。这是他们之间最典型的区别，他心里在想。她的努力，不过是让他多活几天，而他，已经为下一次生命的开始做准备了。

他又想起了那块表。它握在掌心里感觉那么完美。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购买这块表居然让他感觉如此振奋。不过，这件事情同样不能告诉格蕾丝。

44

新闻播音员在讨论世界灭亡。

萨拉站在火车站的电视屏幕下。播音员在说按照玛雅人的日历，世界将于下周毁灭。有些人预测人将因此得到灵性上的觉醒。也有人预测届时地球将撞到一个黑洞。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人们聚集在教堂里，广场上，田野中，大海边，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她想把这事告诉伊森。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伊森。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有没有听说下周二是世界末日？”

她发出短信，然后等待着。没有回复。或许他的手机关掉了。或者手机在口袋里没有听到。

火车来了，她上了车。她大部分的存款正躺在她的口袋里——七百五十美元——她不知道像电影里那样款式的手表要多少钱。

45

尽管是周末，维克多的办公室里还是很热闹。

在他的公司里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如果周六不来上班，那周日也就不必来了。”

罗杰推着维克多穿过公司走廊，一路上维克多向各种下属点头示意。罗杰高大、苍白、两颊深陷，犹如猎狗。他永远侍奉在维克多左右。对维克多，他相当忠诚，命令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然，维克多给他的报酬也相当优厚。

罗杰推着维克多进入一间会议室，五名律师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旁。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帘照进来。

“好，现在我们的进展如何？”

一名律师向前挪了挪身体，推过一堆文件。

“维克多，没想到这事情非常复杂，”他说，“我们只能根据现行的法律来拟定这些文件。”

“这些决定可能被将来的法律推翻，”另一个人补充道。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到保护，”第三个人说。

“一切取决于我们所讨论的时间长度，”第一个说话的人又作了补充。

“正常的情况下，你的不动产会由格蕾丝继承，”第四个人开口道。

维克多想到了格蕾丝，想到了格蕾丝对他的方案毫不知情。他感到了歉疚。

“继续往下说，”他指示。

“如果我们那样做，她将掌控一切。等她过世了，再把财产还给你，在这点上，法律是模糊的，将财产留给一个，理论上，已经……”

没有人接茬。

“死了的人？”维克多接话道。

那个律师耸耸肩。“更好的方法是现在就设几个基金、保险账户，以及一个特殊的信托基金……”

“……一个‘朝代信托’[11]基金，”刚才首先发言的那个律师插嘴道。

“对，就像那种为曾孙的教育而设立的信托基金。这样，钱就可以回到你这里，当你……我该怎么说来着？”

“复活？”

“对的，复活。”

维克多点点头。他脑子里还想着格蕾丝，他应该给她留多少钱才能让她衣食无忧呢？她一直说她不是因为钱而嫁给他的。但是，如果他不留足够的钱给她，人们会怎么看他呢？

“迪拉蒙特先生，”第三个发言的律师又开口了，“当你在计划，计划那个……”

维克多的鼻子哼了一下。每个人提起这个词的时候似乎都难以启齿。

“我计划今年年底前死去，”他说，“这对我们是否有利？”

律师们互相看看。

“从准备法律文件的角度，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说。

“那就在新年前夜吧，”维克多宣布道。

“那没有多少时间了，”一个律师似乎在抗议。

维克多把轮椅推到窗口，俯瞰着周围建筑的屋顶。

“没错，”他回应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话没有说完，他的上半身向前倾去，瞪着远处，难以想象自己所看到的。街对面的一幢摩天大楼之上，有一个人坐在屋顶边缘，脚悬空着。他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一个律师问。

“有个疯子想要寻死，”维克多回答。

虽然如是作答，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眼光挪开。这并不是因为他担心这个人会掉下去。事实是，这个人的目光朝着他们的窗口，直直地看着窗口后面的维克多。

“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讨论你所拥有的那些商品的问题？”一个律师问。

“呃？……哦，是的。”

维克多拉下窗帘，重新开始处理他死后将带走多少财产这个问题。

46

萨拉站在钟表店门口，看着门上所画的太阳和月亮。

她觉得应该就是这里了，虽然店门口并没有招牌。

她走进店里，感觉自己像是进了一家博物馆。哦，老天，他们不会有我想买的，她心里说。看看这些旧东西。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一头白发，戴着窄框眼镜的店主看起来像她两年级时的一个化学老师。他和那个老师一样也穿着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