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第2/4页)

她穿着那天早晨在去收容所时穿的低领外衣,她觉得他肯定会喜欢她这样打扮,他也确实看起来挺殷勤的。其间,她的电话响过一次(天哪,是她妈妈!),她做了个鬼脸没有理睬。“让我瞅瞅,”他从她手里拿过电话,然后把她妈妈来电的铃音调成了一种刺耳的重金属音乐声。

“听到这个铃音,你就不要去理睬它,”他说。

萨拉哈哈大笑。“哦,这太棒了。”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萨拉有些记不清了。他说要帮她揉揉背,她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手放在她肩头,让她激动得发抖,感觉自己要融化了。她有些紧张,跟他聊起其实她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太不成熟了。他说是的,多数同学都是笨蛋,她说她对于申请大学这件事情感到很有压力,他加重了按摩她肩膀的力度,说她那么聪明,应该能够进任何想进的大学,这让她感觉很好。

然后就是接吻。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她的后脖颈能够感到他的呼吸,她向左边侧过一点,他向右侧,她转过脸,于是,他们的脸几乎撞在一起——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这样发生了。她闭上眼睛,坦白讲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厥过去了(她妈妈过去总喜欢用“晕陶陶的”这个词,萨拉模模糊糊觉得这就是那种感觉了)。然后,他又亲了她,更用力,而且把她彻底转过来,紧紧抱住她,她还记得自己是这样想的:哦,他在亲我,他要我!但他的温柔很快变得有些狂暴,他的手在她身上到处乱摸,直到她紧张地把他的手拉开,然后尴尬地想要一笑置之。

他往她的杯子里又加了一点伏特加和橙汁,她喝得有点太快了。对于那个夜晚,她还有的记忆就是和伊森笑闹推搡,又亲又闹,每当伊森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就把他推开,然后他们再喝酒,再打闹,再推开,再喝酒,就这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来吧,”他说。

“我知道,”她嘟囔着,“我也想,但是……”

最终,他放弃了,又喝了一些伏特加之后,他倚着墙也几乎要睡着了。又待了一些时间后,他们各自回家。

现在,她有些不明白,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对了,做错了,还是没有做对也没有做错。那是星期一早上,七点二十三分,她一边啃着全麦吐司焦香的外皮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她知道伊森这样一个男孩,长得比她这样一个女孩好看多了,她在思考,她对此应该表现出何种程度的“感激”。他们接吻了——接了很多吻——他还想要她。有人想要她。事情的关键在此。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他的脸。她想象着他们下一次在一起可能发生的情形。终于,她枯燥、平凡的生活中有了值得期盼的事情。

她把碟子放进水槽,打开手提电脑。她上学要迟到了——萨拉过去从来没有迟到过——但是圣诞节快要来了,她突然强烈地觉得自己要给伊森买件礼物。他说过《黑衣人》中的演员都戴那种外形特别的酷酷的手表。或许她可以为他买一块。他会喜欢的,不是吗?或许只有她会为他准备这样的礼物?

她告诉自己,因为她是个细心的女孩,所以才会这样做。毕竟是圣诞节。但在内心深处,她的逻辑是这样的:

她为爱着的男孩买一样礼物。

而他,也会用爱来报答她。

36

你能想象用无限的时间去学习吗?

好比让一辆行驶中的车辆停下,没有时间限制,想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或者是在博物馆里慢慢转悠,触摸每一件展品,而那些警卫们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

这就是多尔研究世界的方式。通过那个沙漏的力量,他让时间停滞来满足他探索世界的愿望。尽管他不能让时间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停下来——一辆火车可能在他探索研究的过程中移动了一英寸——但也已经足够让他把人的活动停顿下来,绕着他们转圈,触摸他们的外套和鞋子,试戴他们的眼镜,摩挲他们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这和他生活的时代太不一样了,他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留着长胡子。这些人对于他的存在完全不知晓,在时间停滞中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无法察觉。

用这样方式,多尔在西班牙乡间徘徊,把每一天分解成每一刻来度过,了解各种房子,咖啡馆和商店。他找到了适合他身材的衣物(他喜欢那种他可以直接套进去的衣服,纽扣和拉链让他感觉不习惯)。某一刻,他逛到了一栋小楼前,楼房门口写着“PELUQUERIA”,那是一个发廊。看到一面长镜子的时候,他叫了出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他自己。

多尔已经有六千年没有看到过自己了。

他向着镜子走近一步,边上有个人坐在高高的转椅上,看起来像个生意人。一位女理发师正把手放在抽屉里拿什么东西。多尔仔细观察镜子里的男人——蓝色的西装,红褐色的领带,短发,深色的,湿漉漉的——然后他又看到了自己的野蛮形象。不过,虽然他的胡子很长,头发乱蓬蓬的,他看起来还是比边上那个生意人要年轻。

在这个洞里,你一点都不会变老。

我不值得获得这样的奖赏。

这不是奖赏。

他向后退了一步,蹲到一个柜台后,把沙漏直立起来。

生活继续。那个理发师从抽屉里取出剪子,对那个人说了几句话,逗得他哈哈大笑。她梳理着他的头发,开始修剪。

多尔从柜台后偷偷看着这一幕,完全被吸引住了。她的动作是如此熟练,剪子咔嚓咔嚓,一缕缕头发掉落下来。突然,有人打开了音响,巨大的音乐声传来,那节奏让人心跳加速。多尔用双手捂住耳朵。他从没有听到过那么响的声音。

再抬起眼睛,他看到一个胖胖的、头发用塑料卷子卷着的中年妇女,矗立在他面前,盯着他看。

“Qué quiere?”[6]她高声叫道。

多尔抓住他的沙漏,侧过来,她——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在瞬间再次被凝固。

他站起身,绕过那个女人(她的嘴还张着),走到发型师边上。他从她手中拿过那把剪刀,把刀口贴住胡子根部,剪下去,然后又开始修剪那长了六千年的头发。

37

“让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想修改协议。”

维克多给杰德倒了一杯冰水。他们在一张长桌子边坐下。维克多不情愿地坐在轮椅里(他走路已经非常不稳了),为了方便他的轮椅进出,办公室里的家具已经重新摆放过。

“按照相关法律,我必须在被宣布死亡之后,冷冻程序才能开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