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第2/2页)

“冷冻就好比是一条通往未来的救生船——当医学发展到一定阶段,治愈你的疾病会和打个电话、做个预约般简单。

“你需要做的就是走进这条救生船,睡觉,等待救赎的来临。”

维克多揉了揉肚子。摆脱癌症。不再做透析。重头活过。就像打个电话、做个预约般简单。

他又研究了一遍杰德向他解释过的冷冻过程。一旦被宣布死亡,他的身体就会被覆盖上一层冰。一个血液泵将启动,使他的血液继续保持流动状态而不会凝固。接着,他体内将被注入防冻剂——一种生物防冻剂——以此来取代体液,这样他身体里就不会结冰,这一过程称之为“玻璃化冷冻方案”。随着温度不断降低,他的身体将被放置在一个睡袋里,然后进入一个电脑控制的降温舱,再被挪进一个可以慢慢注入液态氮气的舱内。

五天之后,他将被移放到他最后的安居地,也就是那个巨大的玻璃纤维舱,也被称之为“低温恒温器”——这里面也充斥着液态氮气——他将头朝下,以倒栽葱的姿势被悬挂放置。这样的状态将维持多久……谁知道呢?

直到他的生命之舟找到未来。

“那我的尸体就待在这里面?”维克多当时是这样问杰德的。

“我们不使用‘尸体’这个词。”

“那你们怎么说?”

“病人。”

病人。

如果这样去想的话,确实让维克多感觉容易接受一些。他已经是个病人了。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病人。一个非常有耐心的病人。就像一个长期投资的股票基金,或者和中国人冗长的、需要无数文件往来的生意谈判。耐心。病人。格蕾丝可能会不同意,但维克多在该有耐心的时候是会有耐心的。

被冰冻几十年,或许是几个世纪,但如果能够换得新生——那么,这样一桩买卖还挺不错的。

他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他可以抓住新的生命。

他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杰德,我是维克多·迪拉蒙特,”他说,“你什么时候能来我办公室一趟?”

32

在那漫长的、无法计算清楚的洞穴岁月中,多尔尝试过各种逃脱的办法。

此刻,他拿着沙漏,站在水池边等待,冥冥中,他知道那是他逃脱的唯一路径。

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吗?他在想。这没有尽头的炼狱般的生活?现在,等着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虽为时间之父,但他不清楚他离开人世有多久了。

他想着老人对他说的话。听听他们的抱怨。他低下头,看着泛着微光的池水,闭上眼睛,在喧嚣中听到了两个声音,一个是老头的声音,一个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再过一辈子。”

“让它停下来。”

突然,一阵风咆哮着吹进洞穴,四周的墙壁陡然亮了,好像被正午的太阳照着一般。多尔把沙漏紧紧抓在胸前,后退一步,然后跳入池水。他轻轻地喊了一个名字,那是唯一能给他的心灵带来安抚的名字:

“爱莉。”

这一次,他直直地掉了下去。

多尔掉进了无限的空间里。

他一直往下掉,脚朝上,头朝下,然后转了个圈,继续往下掉,他穿过一片充满阳光和色彩的迷雾。他看到无数身体和脸从他的眼前滑过,那些是从尼姆的塔上掉下去的人,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在往上升,他则往下掉。他再度抓紧了手中的沙漏,随着下坠速度的加快,光线越来越亮,色彩越来越绚丽,风擦过他的肌肤,有如刀刃一般,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速度给扯裂开来。他穿越严寒、酷热,穿过狂风、暴雪,然后是沙子、沙子,更多的沙子,呼啸而来,漫天遍地,让他的身体旋转起来,又好似保护着他,让他降落、降落,直到最后像沙漏里的沙子那样,直直掉下去,落在地上。

沙暴停了。

他感觉自己像被挂在了什么上面。

他听到远处有音乐和欢笑的声音。

他回到了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