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蓟丛中的驴 11(第4/10页)

我感到忧虑,但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苦恼。艾伯塔说:你为什么不去读博士,然后获得晋升呢?

我说:我会。

纽约大学说,好,他们会接受我读博。但是我妻子说:你为什么不去伦敦或者都柏林呢?

你是想甩掉我?

她笑了。

十六岁那年,我和朋友趁着一次当天来回的短途旅行去了趟都柏林。我背对一堵灰色石墙观看游行。那堵灰墙属于圣三一学院,但我不知道那被看成是外国领土,属于英格兰和新教徒。在街的那一头,铁栏杆和一扇大门将像我这样的人拒之门外。大门外有埃德蒙·伯克和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的雕像。噢!我说,他在那儿,就在那儿,那个写《荒村》的人。上学时,我不得不熟记这部作品。

我的朋友来自利默里克,他对世界的了解比我多。他说:好好看看奥利弗和周围的一切吧,因为你这类人永远不会踏入这些大门。大主教说过,任何走进圣三一学院的天主教徒将自动被开除教籍。

在那以后,不论什么时候到都柏林,我都被吸引到圣三一学院。我站在大门外,羡慕地看着学生们优雅地将飘动着的圣三一学院的围巾甩到肩膀上。我羡慕他们说英语的口音。我偷看那个永远不会瞥我一眼的美丽的新教徒女孩。他们会和同类人、同阶级的人结婚,都是富有的新教徒。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和他们中的一个结婚,就会被逐出天主教会,毫无救赎的希望。

衣着光鲜的美国游客悠闲地进出这个学院。我希望自己能有勇气走进去,但看门人可能会问我要干什么,而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六年后,我穿着自认为会带来尊重的美国陆军制服回到爱尔兰。那身制服确实带来了尊重,但我一开口说话就露馅了。我努力装出一口美国腔,以便和制服相符,但没能奏效。起先,女招待会跑过来给我领座,但我一说话,她们就说:啊,上帝!你根本不是美国佬,不是。你和其他人一样是爱尔兰人。你从哪儿来?我努力把自己说成是来自阿拉巴马州的美国大兵,但是格拉夫顿街上比利咖啡馆的一个女人说:如果你来自阿拉巴马州,那么我就是罗马尼亚王后。我结结巴巴地承认自己来自利默里克,她也放弃了对罗马尼亚王位的所有权。她说和顾客聊天违反比利咖啡馆的规定,但我看上去像那种可以一块喝一杯的人。我吹嘘自己如何在巴伐利亚喝啤酒和德国烈酒。她说如果那是真的,我可以到街那边的麦克戴德酒吧给她买杯雪利酒。

我认为她不漂亮,但是一个比利咖啡馆的女招待愿意和我喝一杯,这很让人高兴。

我到麦克戴德酒吧等她。因为我穿着美军制服,喝酒的人都盯着我看,还用胳膊肘互相轻推以传情达意。我感到不舒服。酒吧老板也盯着我看。当我要一杯啤酒时,他说:我们这儿来了位将军或者其他什么吗?

我不明白话中的讥讽。我说,不,我是个下士,酒吧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我很困惑。我生在美国,长在爱尔兰,后来回到美国。我穿着美军制服,但感觉自己是爱尔兰人。他们应该知道我是爱尔兰人。他们不应该嘲笑我。

当比利咖啡馆的女招待来和我一起靠墙坐着,要一杯雪利酒时,更多的人在瞪眼和轻推胳膊肘。酒吧老板眨了眨眼,说了些“又一个牺牲品”什么的。他从吧台后面走出来,问我是不是想再要一杯啤酒。当然,我还想再要一杯啤酒。人们对我的关注让我的脸发烫。我知道照照那个大镜子,就会发现我的眼睛红得像消防车。

女招待说如果酒吧间老板再给我送来一杯啤酒,他不妨再给她来一杯雪利酒。在比利咖啡馆工作了一天,她累坏了。她告诉我她叫玛丽,还说如果我因为她只是个女招待而不把她放在眼里,我最好就此打住。毕竟,我只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穿着美国制服装腔作势。雪利酒似乎让她变得话多。她说的话越多,靠墙座位上传来的窃笑声就越多。她说她只是临时在比利咖啡馆工作。她正等着律师解决她祖母的遗嘱纠纷。遗嘱裁决以后,她要在格拉夫顿街开一家小商店,向较高阶层的人们推销精美的服装。

我对精美的服装一窍不通,但我对她在这样一个商店里工作感到好奇。她很胖,眼睛深埋在满脸的褶子里。她下巴下垂,来回晃动,浑身上下胖鼓鼓的。我不想和她在一起,但不知该怎么办。我看得见人们在嘲笑我。绝望之中,我脱口而出:我得走了。

什么?她说。

我得……我得去看看圣三一学院,圣三一学院的里面。我得走进那扇大门。我的第三杯浓烈黑啤酒在说话。

那是新教徒的地方,她说。

我不在乎。我得走进那扇大门。

你们听到了吗?她对整个酒吧的人说,他想走进圣三一学院。

呀!上帝!一个男人说。另一个人说:圣母马利亚!

没关系,将军。酒吧间老板说,去吧,去圣三一学院,到里面去看看,但是星期六一定要去忏悔。

你听到了吗?玛丽说,星期六忏悔,但是别担心,亲爱的,我会随时听你忏悔。来吧,喝完这杯啤酒,我们去圣三一学院。

噢!上帝!她要和我一起去。胖得浑身发颤的玛丽要和穿着美国陆军制服的我一起走过格拉夫顿街。人们会说:瞧那个美国佬,都柏林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而他却挑了那么个大猪油桶。这就是他尽到的最大努力吗?

我说不麻烦她了,但是她一再坚持。酒吧间老板说我又多了一个星期六忏悔的理由,因为“你不仁慈”。

为什么我就不能展示我的独立性呢?我就非得和这个挽着我胳膊、喋喋不休的胖女人一起,平生第一次走进圣三一学院的大门吗?

我还就这么做了。

沿着格拉夫顿街一路走来,她冲着那些只是看了我们一眼的人唠叨个不停:你们怎么回事?以前没见过美国佬吗?直到一个围披肩的妇女回敬她:我们见过美国佬,只是我们从来没见过一个美国佬堕落到如此地步,居然不得不和你这样的人走在一起。玛丽大叫道,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就会把那个围披肩的女人的眼睛给挖出来。

想到要走进圣三一学院的大门,我很紧张。穿制服的看门人一定会问我到那儿做什么,但是他理都不理我,甚至当玛丽说“亲爱的,夜色不错”的时候,他也不理我。

我终于站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进入了大门。我不敢再迈一步。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在这儿走过,乔纳森·斯威夫特在这儿走过,几个世纪以来所有有钱的新教徒都在这儿走过。现在,我来了,进入了大门。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