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4页)

“不要乱来哦。”

仔细观察,除了头顶微微出血之外,倒是没有什么显眼的伤。感觉到人类的气息后,绣眼鸟更加用力地挤着嗓子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抻着脖子使劲抬高身体想要脱离小鸟叔叔的手掌。

“好了,好了好了。”

小鸟叔叔将绣眼鸟捧在双手中,以至今为止没有过的颤抖的心小心翼翼捧在双手中。它的身体那么轻,那么柔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团粉末,却又十分温暖。这温暖证明了眼前的小家伙还是活着的。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绣眼鸟,小鸟叔叔发现它的毛色竟然挺复杂。从脊背到喉间是淡淡的黄绿色,翅膀上混杂着黯淡的褐色,肚子则是雪白的,这些颜色极为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随着光线和视角的变化,颜色又发生变化,让人说不好到底是哪种了。不华丽,沉稳朴素得可以随时让自己藏匿于树木,但同时又惹人怜爱。

只有嘴是不同的——和幼儿园鸟舍里那些小鸟一样。小鸟们的羽毛柔软,歌声甜美,但嘴巴坚硬无比。鸟喙锋利突起,尖端是锐利的,闪着黑色的光。

更重要的是眼睛周围那一圈白色,纯白无垢,仿佛用极细的毛笔勾勒出的一般。与文鸟的红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避免小家伙过度拍打翅膀消耗体力,小鸟叔叔收拢了双手。绣眼鸟也稍微平静了一些,停止悲鸣,看着他的方向。它歪起小小的脑袋,像是在对焦,又像是在思索,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瞳孔比水珠更小,但黑得深不见底。

小鸟叔叔立刻忙碌了起来。从储藏室里拉出纸箱和旧毯子,让绣眼鸟在里面暂时休息。接着翻开电话簿,查询动物医院的地址。在医院开门前的这段时间里,从哥哥的书箱里找出有关饲育小鸟的书籍,匆匆浏览一遍重要目录,琢磨着厨房里有哪些适合盛水的器皿。来到纸箱新窝,绣眼鸟又开始惊惶不安,嵌在毯子褶皱间,再度“吱吱吱吱”地鸣叫了起来。

“好、好,知道了。再稍微忍耐一会儿。”

小鸟叔叔探头朝纸板箱里看了看。一时它安静了下来,可一转头,又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为了避免毯子盖住导致小家伙窒息,小鸟叔叔花了好一番心思才将毯子折好,铺在纸箱的底层,最后合上盖子把纸箱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动物医院在以前的宾馆附近。这条路本是他非常熟悉的,但一路上总是担心小家伙会不会从盖子缝隙里飞出去,会不会因为震动导致伤口恶化,一路心神不宁。这事得急,却慌不得。小鸟叔叔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道,也就是幼儿园的小巷。他压根儿没去注意鸟舍遗迹、银杏树下的坟墓和栅栏,就这么穿过了。身后传来生锈的车轮声和绣眼鸟的叫声,小鸟叔叔认真地踩着脚踏板。

小家伙的左翅骨折了。兽医安抚了一下它,按住后将翅膀扳回正确的位置,用绷带将其与身体固定在一起。医生一边包扎,一边说:“可能脑震荡,得暂时休养一段时间,给它吃点易消化的饵料。”他的手法看上去又原始又粗暴,小鸟叔叔不禁提心吊胆,但小家伙看着不太痛苦,反而因为不用继续动弹疼痛的部位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治疗一结束,它就像一般野鸟一样发出短促的叫声,两条腿在诊疗台上蹦来跳去,爪子咯吱作响。

回家路上,小鸟叔叔走进青空药店买了滴管和奶粉。

“啊,好难得!”

店主惊讶得抬高了音量,“不是糖果也不是膏药,竟然是滴管和奶粉啊。”

她在“奶粉”一词上格外用力。

“是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有点急。”

小家伙还被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哦,人生在世难免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情况嘛。那,是几个月大的?不同年龄段,奶粉的种类也不同。奶粉在那边,选个合适的就行。滴管的话,应该在这块地方……”

店主抻起不太方便的腰,努力将货架最上层的一个盒子拖了下来。尘埃随着一起飘落了下来。

“这种是塑料材质的,便宜,你看行吗?以前有那种实验室里用的、玻璃材质的,可漂亮了,但不知道让我放哪里去了。”

“不用了,这个就行。”

“膏药怎么说,今天不买了?”

店主提醒了一句。其实正需要补充一盒,但眼下尽快回家的念头更加强烈。

“不买了,我下次再来。”

小鸟叔叔将装着滴管和奶粉的袋子塞进自行车前的篮子里,飞快地跨上走了。太阳穴上的膏药是昨晚贴的还没有更换,干巴巴的,什么味道都没有了,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小家伙的翅膀被一圈圈裹了起来,看着有些滑稽,仿佛在成长为鸟儿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失误一样。不管是走还是跳,脚步都有些颤颤巍巍,身体的轮廓失去了平衡,看着更弱小了。很明显,它已经不能再飞了,只要装进纸箱里暂时就不会逃走了。小家伙好像终于明白毯子是个温暖安全的地方,神经质地啄了一阵子纸箱后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蹲了下来。只有一对眼睛,不知是戒备还是好奇,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纸箱放在餐桌上,小鸟叔叔一边准备饵料一边注意着它。将小米(之前为鸟食台买来的)倒进臼子里捣碎,撒上一勺奶粉,再用热水冲开搅拌均匀。舀一点放在手背上确认温度,用滴管吸起一些。

喂食比小鸟叔叔想的艰难许多。在捣碎小米、打开奶粉罐的时候,小家伙就感觉到了食物的气息,在盒子里闹腾起来,发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叫声。仿佛在催促,又仿佛在责备慢工出细活的小鸟叔叔一般,高亢的叫声有节奏地响彻整间屋子,让人听了,无法对它视而不见。

好不容易完成了准备工作,小鸟叔叔右手拿着滴管,左手抱着绣眼鸟。它似乎饿到了极点,无法控制自己,脚爪着急地搔着小鸟叔叔的手掌,裹在绷带下面的翅膀啪嗒啪嗒地挣扎着,嘴巴深处的舌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般急不可待地蠕动着。

“别急,不要着急。”

小鸟叔叔这话既是对绣眼鸟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第一下挤出的食物太多,几乎从小家伙的嘴里溢了出来。但它又想一口气吞进去,结果噎得十分难受,全部呛了出来。难得的饵料就这样掉在了胸前。

“还好吗?”

小鸟叔叔慌忙摩挲它的后背,小家伙却满不在乎,反而更加激动地催促着,仿佛在说“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点给我更多,更多”。

抱着小家伙身体的左手,抓着滴管的指尖,以及滴管头的角度,每个细节都需要小鸟叔叔全神贯注。他的额头沁出了汗水,膏药快要脱落,终于逐渐掌握了窍门:为了顺利将食物送进嘴里,应该怎么配合它的呼吸;为了让它顺利吞下食物,吸管要伸进嘴里多深;应该在叫声的哪个间隙挤出食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鸟叔叔觉得其实是自己在吸食滴管里的食物,口中也变得黏黏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