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5页)

“接下来的一对小小友好数是1184和1210。”

“是四位数?我到底还是不行啊。我叫儿子也帮忙找过,虽然他找因数好像有点困难,加法还是懂的。”

“你有儿子?”

博士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惊奇的声音,杂志应声滑落到了地板上。

“是啊……”

“多大了?”

“10岁。”

“你说10?那应该还是丁点大个小孩呀。”

博士的表情眼看着罩上了阴云,我明白他正一点点失去冷静。我放慢手上搅拌汉堡的各种原料的速度,等待他像平常那样就10这个数字讲述一点什么。

“那你儿子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个时候的话,我想他已经放学回到家里,作业也不做就跑出去了,跑到公园和小伙伴们打棒球去了吧。”

“你说具体你也不太清楚?你也太漫不经心了!天可就快黑了!”

我等了又等,就是不见他有要揭开10的奥秘的意思。对博士而言,这种情况下的10,除表示一个丁点大的小孩以外,似乎别无其他含义。

“不要紧的。每天都这样,他也习惯了。”

“每天都?原来你每天都扔下小孩不管,跑到这种地方来捏什么汉堡?”

“我不是要扔下他不管。不过这是我的工作……”

我不明白博士为何这样关心我儿子,继续把胡椒与肉豆蔻撒进碗里。

“你不在的时候谁来照顾他?还是你先生回家比较早?啊,对了,家里有婆婆在对吧?”

“不是的。很遗憾,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婆婆。我是带着儿子两个人生活。”

“你是说,你留儿子一个人看家?他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屋子里饿着肚子等母亲?母亲却在给别人做晚饭,做我的晚饭?啊——这算怎么回事?不行。这不行。”

博士像是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他站起来乱挠头发,绕着餐桌转圈,全身的便条沙沙作响;头皮屑纷飞,地板嘎吱嘎吱响。汤滚了,我关了火。

“您不必担心。”我尽量平静地说道,“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我们俩就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到了10岁,他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会做了。而且我把这里的电话号码也告诉他了,我也跟住在公寓楼下的房东说好了,请他在儿子有困难的时候帮帮忙。”

“不行、不行、不行。”博士加快了绕餐桌转圈的速度,打断了我的话。“让小孩子单独待着,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要是炉子翻了,着火了怎么办?要是糖球卡在喉咙里了,谁来帮他?啊,想想都让人害怕。我受不了。你马上回家去。身为母亲,就应该做饭给自己的孩子吃。快,你现在立刻回家去!”博士抓起我的胳膊就要把我拉到大门口。

“请再稍等一会儿。接下来只要把这个捏捏圆,放到煎锅里煎煎就好了。”

“那种东西随它去。要是煎汉堡的时候孩子烧死了,我问你怎么办?你听好,从明天开始,把你儿子带到这里来。让他从学校直接来这里就好。只要在这里做作业,不就能够一直待在母亲身边吗?你该不会想着我反正一到明天就会忘掉,就敷衍了事吧?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不会忘的。要是你不守信用,我可不答应!”

说完,博士取下别在袖口的“新保姆”便条,从内兜掏出铅笔,在我的脸后面加了这样几个字:“和她儿子,10岁。”

我哪里还顾得上收拾厨房,都没工夫好好洗洗手,就带着生肉的腥味像被赶出来似的离开了偏屋。相比思考时被打扰而发火的他,此时的博士更具威严。怒火的底部越是潜藏着恐惧,就越使人感到毛骨悚然。我脑子里想着“要是公寓着火可怎么办”,一路跑回了家。

我真正消除戒心、开始信赖博士,是从博士同儿子见面的最初那一瞬间开始。

我遵照头天晚上的约定,画了张地图给儿子,叮嘱他放了学一定要直接来博士家。我不大愿意带孩子进工作场所,因为怕这样做有悖于工会的从业守则,可又无法抗拒博士的那份压力。

当儿子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博士笑了,他尽情地打开双臂拥抱了儿子,也顾不上指着“……和她儿子,10岁”的便条,说明事情的经过了。他的双臂充溢着意欲庇护眼前的弱小者的怜爱之情。能够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被哪个人像这样拥抱着的情景,是幸福的。不仅如此,甚至希望博士也能够这样来迎接自己。

“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谢谢!谢谢!”

博士说。他甚至连向初次见面的我每天早上必定提出的数字问题都没提。

儿子受到意想不到的欢迎,不知所措,身体发僵,光松了松嘴角,试图以他特有的方式来回应对方的热情。接着,博士摘下儿子的帽子(上面有阪神虎标志的帽子),抚摸着他的脑袋,还没打听他的真名,就先给他取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昵称。

“你是平方根,无论什么样的数字你都不会嫌弃,让它藏到自己里面,实在是很宽容的一个符号,平方根。”

博士说着立即往袖口那张便条上添加了那个符号——

“新保姆,和她儿子,10岁,。”

有一回,我为了帮助博士稍稍减轻哪怕一丁点的负担,制作了姓名卡。不仅他在自己身上贴便条,我这边也别上表明自己身份的名牌,这样彼此之间就能免去不少多余的顾虑。儿子也坚持一出校门就摘下学校里的姓名卡,换上带“”的姓名卡。这张姓名卡棒极了,无论你如何精神恍惚,照样不由分说跳入你眼底。然而我所希望的变化并没有发生。对博士而言,我依然是永远需要伸出数字的右手迟迟疑疑握手的对象,儿子则只要往那里一站,就应该迎接以拥抱。

儿子很快习惯并喜欢上了博士独特的欢迎方式,他开始主动摘下帽子,自豪地亮出头顶,以显示自己多么符合平方根这个称呼。而博士绝不会忘记在说完欢迎的话语之后赞美平方根这个符号的伟大。

博士首次对着我做的饭菜双手合十,说出一句“我要开动了”,也是在和儿子三个人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餐桌上。合同上原本规定傍晚6点准备一个人的晚饭,收拾完毕后7点回家,但儿子刚一加入,博士便对这一时间安排提出了异议。

“在饿着肚子的孩子面前,居然叫这么大一个大人独自嘴里大嚼特嚼,成何体统。等你工作结束回到家再做,平方根要到8点才能吃上晚饭。那不行。非但效率低下,而且不合道理。孩子8点钟就已经必须上床睡觉了。大人无权剥夺孩子的睡眠时间。自从人类诞生以来,孩子无论哪个时代都是在睡眠中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