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弹珠

ビー玉

凛酱醒了,嘴巴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的枕边放着一个带盖子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之前去海边玩时捡回来的贝壳,还有祥太送给自己的领带扣。这些都是凛酱的宝贝。

凛酱起身,敲了两下睡在自己身边的信代的手臂。可能是因为昨晚太闷热了,信代没睡好,这会儿一点儿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阿治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凛酱起身走到壁橱前,用力打开推拉门。

祥太吓得跳了起来。

“别吓人!”

凛酱把手伸到祥太跟前,打开手掌。

“我牙齿掉下来了。”

“牙齿?”

祥太吃了一惊,凑近凛酱的手。凛酱手掌上有一颗小巧的白牙齿。祥太抬头看着凛酱的脸,凛酱张开嘴巴,舌头从掉了门牙的缝隙中伸出来。

祥太叫醒阿治和信代,决定将掉下的牙齿扔到屋顶上去。他从凛酱手中接过牙齿,去厨房搬来一张凳子放在套廊上,爬了上去。

“老天保佑凛酱长出结实的白牙!可以扔啦!”

阿治这么一说。“知道啦!”祥太回答。自己掉牙的时候也这么扔过好几次。下面的牙齿扔到屋顶上,上面的牙齿扔到屋檐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定下的规矩,没有什么规矩的这个家庭,却严格遵守着这样的习俗,并照章办理。

祥太和凛酱异口同声祈祷:“老天保佑凛酱长出结实的白牙。”“牙”的声音一发出,牙齿扔了出去。

此时,佛堂那头传来亚纪的喊声:“奶奶起床啦!”

“奶奶……起床啦……奶奶……”

从亚纪的语调上,祥太意识到发生大事了。

阿治跑向佛堂。信代也起身跑向初枝的房间。

“奶奶……奶奶……不好了……奶奶她……”

从凳子上跳下来的祥太,手放在凛酱的肩上,站在起居室和佛堂中间的门槛上望着躺在被窝里的初枝。

“亚纪,电话。打110……”

阿治接过亚纪的手机。

“不,119吧……是哪个?”

“救护车?119!”

祥太冲着惊慌失措的阿治道。

信代跑到初枝身边,仔细察看初枝的脸,冷静地夺过阿治手上的手机,挂断了。

“干什么?”

阿治吼道。

“已经死了。看她的脸色,不会醒了……”

阿治又看了一下初枝面无血色的脸。

“叫救护车的话……”

信代拍了一下阿治的头。叫救护车的话,一家人的秘密便会全部暴露。

亚纪坐在枕边上,一直在叫奶奶。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办法……这种事情都会轮到的。”

信代说着,在亚纪的背上“砰砰”拍了两下。

亚纪守候在初枝枕边不愿离开。阿治在起居室里心神不宁地来回走动。

“葬礼怎么办……火葬场吗?”

“没那么多钱。”

信代一屁股坐在房间中央的矮脚桌上,对阿治说。

“可是……”

阿治看着信代,眼睛里写满想从信代那里得到答案的表情。

“让我们多陪陪奶奶吧。奶奶也一定很寂寞。”

阿治不明白信代想说什么。

信代回头看着佛堂后面的儿童房间。

“诶?”

阿治忽然明白了,信代的意思是“埋掉”。

“可是……”

“凛酱也一定不想和奶奶分开吧?”

“嗯。”

信代摸着凛酱的头,凛酱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好,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加油吧,就在这儿。也替奶奶加油,好吗?”

信代特意把“就在这儿”四个字说得很重。

阿治默默地点点头。

大家把当储藏室使用的儿童房间里的东西搬到了起居室。

拆下两张榻榻米,用锯子锯掉支撑在下面的两块木头,露出了泥地。

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的阿治,站在那儿用铁锹挖地下的土。信代和祥太负责把挖出来的土装进桶里,运到起居室,倒在摊开的塑料垫上。

这是最近才用过的塑料垫。祥太看着塑料垫的条纹被土一点点地盖住,开始悲伤起来。凛酱在祥太他们堆起的土堆上插上树枝,变成坟墓的样子。凛酱明白奶奶死了吗?祥太想。

在来这个家之前和自己一起生活的“面筋奶奶”住在天堂,凛酱说过。

祥太并没有确认过“面筋奶奶”死时凛酱是不是在身边,但他觉得凛酱很清楚马上就要和奶奶永别了。

亚纪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奶奶枕边,哭着为奶奶梳头。她嘴上嘟哝着什么,祥太听不清楚。

祥太和信代交替着将木桶提到墓穴边上,他刚一蹲下,土已经到了腰间的阿治便招呼他道:“你听好了。”

“这里一开始就没有奶奶,我们家里一共5个人。”

阿治注视着祥太的眼睛说着,这会儿他不再是总在开玩笑的阿治,好像是别人家的不认识的大叔。

“嗯。”

祥太应道,视线转到了一边。

阿治和信代两人一起将一直哭着的亚纪从枕边拉开,把初枝埋到地下,盖上土,将榻榻米重新放回原位。

祥太默不作声地看着大人们干活。

“你养的蜥蜴死了,不也埋在土里了吗?和那个一样。”

阿治以为祥太不明白,说着笑了起来。祥太笑不出来。阿治用沾满土的手敲了一下祥太的脑袋,走向浴室。

浴室里,阿治在身上擦上肥皂,将剩在浴缸里的热水往身体上浇。阿治想起了10年前的那件事。

那年也是夏天。那天阿治也像这样洗着身上的泥土。他记得那天和今天一样,金钟儿的叫声透过小窗传进耳朵。正当这些记忆开始涌上脑海时,阿治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他吃惊地回过头去。信代拿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

“想不到又干了一次那种事……”

阿治自嘲似的笑道,又用小木桶舀了点浴缸里的剩水浇在背上。

“和那时候完全不同。”

信代似乎和阿治一样想起了那件事。

“说的是啊。换个角度想,老太婆还是挺幸福的。”

“当然啦,比一个人死不知好多少倍。”

两人想起了初枝说的“保险”的事。

“肥皂没洗掉。”

信代从阿治手上接过小木桶,帮他冲洗留在背上的肥皂泡。

信代的手指在阿治背上滑动,“他的皮肤真光滑啊。”她想。不过,她感觉到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太妥当,因此没说出口。

“如果我要那什么的话……”

阿治背对着信代说。

“水池下面也行……”

信代明白他要说什么。

虽然信代不能确定,这算是一直以来的恃宠而骄,还是他竭尽全力的爱情表达?不过,信代很满足。

“那个水池不够大……”

信代说,她想就把这个话题当作个玩笑吧。她用围在脖子上的浴巾为阿治擦背,随后在他背后敲了两下,示意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