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术

手品

夏日煞白的阳光下,祥太和凛酱走在望得见晴空树的河滩上。

凛酱来这个家里已经半年了。

初春,在电视专题节目中喧嚣了一段时间的凛酱失踪的新闻,随着层出不穷的事件和丑闻的出现,不久便不再成为人们关注的对象。

为了万无一失,凛酱出门时都会避开曾经生活过的小区、马路和巡警岗亭附近,不过祥太和凛酱两人在一起玩耍时,人们只是把他们看作关系亲密的兄妹,从未引起怀疑。

即便有人还记得那个新闻,大部分观众都认为一定是父母杀害了孩子,正如信代所想的那样,大家好奇的目光无疑只专注于生活在那个小区里的年轻夫妇身上。

祥太跑上河堤,河的相反方向传来少年打棒球的喧闹声。

祥太把在路边的树下和草丛里发现的蝉壳挂在自己的运动背心上,他隔着铁丝网向球场上张望。大概是地区比赛的预选赛,和祥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们分成白队和蓝队在进行比赛。

铁丝网的那一头,绿色的草地闪着金光,蜻蜓在上面飞来飞去。

孩子们在统一指挥下高喊着加油,扬起的尘土味扑鼻而来。

祥太用左手背擦掉脸上的汗水。

“哥哥!”

对棒球没有兴趣的凛酱,在杂树丛中发现了什么。

“什么?怎么啦?”

祥太很有大哥样子地回应着,跑到凛酱身边。

“蝉壳在动。”

凛酱手指的地方有一只蝉的幼虫。

一定是从土里钻出来的时机不对。已经过了正午,它现在才开始准备慢悠悠地爬到树上去。幼虫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蚂蚁。

“加油!”

两人一起为幼虫鼓劲。

“加油!加油!”

幼虫成功地爬到树上。它在两人的视线中消失后,凛酱还是担心地抬头望着树,看了好一会儿。

“它没事吗?”

“没事。”

“变蝉了吗?”

“变了。”

这样一问一答了差不多30遍,凛酱终于起身离开。棒球比赛也结束了。好像是蓝衣球队赢了。

祥太的嗓子在冒烟。他想吃冰棍。最好是苏打口味的“嘎吱嘎吱君”,不过,放在塑料袋里的那种便宜的细长冰棍也行。口袋里没钱,祥太决定去“大和屋”。

店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两个店员没有顾客。山户老头依然专注于研究棋谱。没有顾客,要先打开里面放着冰棍的冰箱随后下手是十分危险的。

祥太打算先教凛酱。店里头挂着各种颜色的扭蛋。凛酱背对着店主,抬头望着扭蛋。

祥太走过来,站在店主和凛酱中间,挡住了视线。就像超市里阿治对祥太所做的那样,现在轮到祥太掩护凛酱了。祥太没有回头,用左手在凛酱的后背上发出信号。

(快下手。)

凛酱做了一下从祥太那里看来的祷告手势,用应该放到嘴唇上的手背错碰了一下额头。

她取下一只非常喜欢的黄颜色的扭蛋,两手握着走出店门。她向祥太示意(成功了)。祥太点头回应着(很棒),刚要走出店门,后面传来了店主的喊声:“等等。”

一听到喊声,祥太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山户老头动作迟缓地走出房间,下了台阶,穿上拖鞋,从玻璃柜里抓起两根啫喱棒,递给祥太。

“给你。”

祥太默不作声地收下。

“有个条件……别教妹妹学这些。”

说着,他学了一个祥太动手前常做的祷告手势。老头什么都知道。

祥太屏住呼吸走到大街上。

手中的啫喱棒冰冷冰冷。

他感觉到凛酱跟在自己身后。“别教妹妹学这些”,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老头说的话。

他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苦涩的东西不断往上涌。出现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信代和同事根岸再次被叫到洗衣车间2楼的办公室。

“你的意思是辞退吗?”

信代直接问越路。

“我也很为难哪。必须裁员的话,只能从工资高的你们二位当中选一位呀……”

越路用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一脸抱歉的表情。

进了小时工资低的新员工,要赶走两个老员工中的一个。

而且,越路不愿自己做恶人,所以把决定权抛给了眼前的两人。

“我想和二位商量……”

拒绝的话,恐怕两人都会被解雇。阿治自从脚受伤之后,惰性变得更强了,不愿出门找工作。家里有这么一个男人,自己万万不能被这个工厂辞退,信代想。

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办公室,没有回车间,而是径直走到了工厂的后门。工厂后门正对着一个网球场。网球清脆的落地声和男女的笑声,夹杂在蝉鸣中传入耳朵。

上班的午休时间还有闲心打网球,真够逍遥的,信代想。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理的落差令她十分生气。为什么自己抽的总是下下签,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单纯的运气太差呢?

就在信代恍惚地想着这些时,“让给我吧。”根岸首先提议道。

“为什么要我让?”

“……这不是在求你吗?”

“大家都难……不光是你啊!”

今年春天,根岸和丈夫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说好的抚养费,丈夫只付了两个月。可是,同情心一泛滥,苦的便是自己。

“你让给我的话……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也偷东西了?”

信代反问,她以为根岸指的是盗窃顾客遗忘的物品。

“我不是说那个……电视上的。”

信代不明白她说什么。

“我看到了。你……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

天哪,这个女人说的竟是凛酱的事。一定是去超市还是什么地方被她看到了。为了达到目的,她竟拿这件事来要挟自己,信代感到十分诧异。

根岸的年龄虽然比自己大三岁,但她平时总是把自己当姐姐那样形影不离。而自己,除了她,也一直和其他同事保持着距离。她是要恩将仇报吗?假如是在过去,这种时候,信代恐怕早就一拳落在她脸上了。可是,现在不同了。

信代决定心平气和地接受根岸的提议,这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啊,因为自己有了需要守卫的东西。一直以来,自己心里想的是,为了守卫自己的东西,绝不做退让,然而事实正相反。为了能和凛酱共同生活下去,现在的信代什么都能做到。

“可以。”

信代说。

“作为条件,说出去的话,我杀了你……”

信代来真的。也许是根岸感到了杀气,也许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会被解雇而放心了,根岸撇下信代返回车间。

经过信代身边时,根岸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也和自己一样,为了自己需要守卫的人才来威胁我。信代无法鄙视这种行为,内心反而产生了共鸣。为什么是这样,因为两人都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