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第6/10页)

七点左右在中途站停下来,这是一座较大的村子,人都跑光了。有些茅屋被仔细关好,像设了路障一样,表明居民有回来的意思。我们终于在一座茅舍后面找到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太。她蹲在那儿,衣衫褴褛,满身泥土。她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解释说,她没跟着大批人出走,因为她太虚弱,已经半瘫痪。这时,我们看到,另一座茅舍前,还有一个老太太,说是留下来照顾她的。我们轮流询问这两人,但两人的说法不一致,阿杜姆把我们的问题和她们的回答转达得很糟糕。我们问其他村民走了多久,回答是村长的姓名和到他们所去的岛屿需要经过多少个水汊。这两个被遗弃的老太太的饶舌简直让人做噩梦。她们啰里啰唆,翻来覆去地讲个没完。她们之所以没跟别人走,也是因为她们不会(或不能再)游泳。其他人走了二十一天了。残疾得更厉害的那个老太太在沙地上用食指画出二十一个道道表示数目。不管问她什么,她都要神经质地用手指画线去统计计算,随即再用手掌一下抹去。人们离开是去设法挣纳税的钱或者逃避纳税,搞不清楚166。倘若人口统计能够及时更新,倘若每人不用根据四年前的人口统计为有时三到四个不在的人纳税,这些人也许纳税毫无困难,因为税额并不过分。

将近正午,到了一座大岛。靠岸十分困难,岸边布满纸莎草、芦苇和一丛丛田皂角。我在水中发现好几种能游水的鞘翅目昆虫,还有一种小巧精致的植物漂在水面,使水面泛着淡红色。像我们的浮萍一样,它只有一片叶子;叶子三角形,叶片分叉,像蕨的叶子。我们把两条篷船首尾相接,还是够不到岸,还剩下一段沼泽,我们要让人背过去。向岛内走了半小时(植被始终很单调:金合欢,特别是那种渗出白色汁液的鱼鳔槐),可以看到村子了。我们走过去,所有茅舍里都空无一人。不过我们隐隐看到一间茅舍前有群人。三个男子看见我们走近便逃到丛林里去了。通过两个翻译——一个是阿杜姆,一个是船员中的一个家伙,长着赫丘利斯167一样的肌肉,面孔清秀,名叫伊德里萨,我们叫他辛巴德。我们和留下的人讲话,那是五个妇女和三个男孩。马克拍了照片,我们给他们发了几个五十生丁的小硬币,他们不知道这些硬币的价值,我们只好给他们解释。和我们说话的最大的男孩的面孔多么优雅,多么温柔,多么高贵!马克让人问他是不是村长的儿子。并不是,他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和村里所有人一起走了。三个男孩开始显得很胆怯,但慢慢不怕了。他们告诉我们,有的父母要交三十甚至三十五法郎的税,他们自己要交七法郎,尽管两个小点的肯定不超过十三岁。他们请我们吃装在灯芯草编的瓶子里的凝乳,当我给每人五法郎时,他们显得异常惊讶,几乎是激动。他们讲,四天前,他们再次受到区长卡亚拉·克拉米的手下刁难,他们抢走了小山羊,把一个人“拴住”,用皮鞭抽打。

(这落在一人头上的三十或三十五法郎的税,也许把他们拥有的牲口也算进去了,每头牛要缴纳一法郎。)

另有两件事也记下来了,一是销往尼日利亚的牛的关税问题(必须到马霍缴纳关税,大约要走二十天),一是行政当局征调牲口,只支付价值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我们继续在岛屿间航行。岛屿全都一模一样。不知道船长怎么认得出来。现在,船上的货物都卸掉了(运往法达和法雅的无线电报、葡萄酒、面粉和各种供给),我们可以自由支配轮船,也不用赶时间,我们便要人带我们去有人居住的岛屿。“于泽斯号”再次停在纸莎草和灌木丛中间。五点了,我们走向岛的中心。很多羊粪和牛粪。牛粪不太新。走了一刻钟,有一个较大的村子,但空无一人。连像今天上午那个村子里看到的被弃的残疾人都没有。但我们看到远处一群山羊的白色斑点,便朝它们走去。植被突然变了。山羊在一片茂盛的金合欢树林边缘。夕阳透过交错的树枝斜照下来,山羊在其间形成移动的浅色斑点。羊群散布在很大一片空间里,半座林子都有它们的身影,总共也许有四五百只。它们都朝一个方向走,我们也跟着它们朝前走。不一会儿,丛林中间出现两间孤零零的茅屋。我刚打了一只珠鸡,一个土著闻声出现了;他举着双手向我们走过来。跟着他还有一个穿着十分得体的蓝长袍的高个少年,一个女人和两个很小的孩子。穿长袍的少年答应带我们过湖汊一直到一座岛上去,分散在四处的各村村民临时聚集到那里,区长(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儿子)来收税。天已晚了。太阳落山。一丝风也没有,水面平滑。抛锚时,天已黑下来半天了。村子不远,我们带着阿杜姆和伊德里萨-辛巴德前往,我们的领航员提着防雨灯走在前面。区长过来了(或者至少是他儿子——就是他被指控犯下虐待和勒索行为)。他一副讨厌相,鹰钩鼻,长在黑脸上尤其令人生厌,眼神放肆,嘴唇紧闭。他礼貌得过分,几乎是卑躬屈膝。我们很快离开他,答应第二天再来。这次夜间侦查主要目的不是别的,就是要接近村民,特别是孩子。我们给孩子们分发了一大堆硬币。乍得附近的这些孩子不再有乌班吉孩子的大肚子,但手脚常常丑陋地变了形,手掌变得像海绵一样,手背布满鳞屑。

回到船上,吃完饭,我们已经准备休息了,阿杜姆来告诉我们,五个当地人刚才来过了,很想向我们“叫喊”168(申诉),船长刚刚叫他们明天再来。想起桑巴·恩戈托,想到这些夜间要吐露的心声一旦错过,很可能再也听不到了,我们让辛巴德火速去追赶申诉者,请他们回来。然后,我们一边等着,一边就着玻璃烛灯微弱的光亮读起书来(《马克·鲁瑟福德》和《浮士德》第二部)。很长时间过去了,我越来越懊恼,想象辛巴德被迫一直追到村里,才找到那五个人,泄露他们的活动,连累他们,毁了他们。半小时后,阿杜姆通报来了一个新的喊冤的。他从附近一座岛来。一看见汽船经过,他就跳上独木舟,指望能碰上个白人,可以向他申诉。他弯下身,露出脖颈上一大块新近留下的非常明显的伤疤;掀开长袍,他又给我们看肩膀之间的另一道伤。这是区长的追随者(?)用鞭子抽的。那个人先是抢走他在茅屋前放养的四只奶羊中的三只,那些羊是用来养活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的;因为那人好像又要去抢第四只,他不干了,于是这个卡亚拉·克拉米区长的手下便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