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第5/10页)

他也跟我们谈到人口统计,是四年前做的,已经过期。但村子按这个统计数字纳税,居民继续为死者(由于回归热死亡率很高)和逃走的人纳税,逃走的人数年年上升,用不了多久,村里就会只剩下老弱病残、痴傻呆苶,他们要承受由于死亡和外逃造成的三倍甚至四倍的税务负担,给死人和不在的人纳税。(牲畜的存栏数也是一样。)

“如果重新清查人口,”他说,“如果每个村子都按当前真实的人数交税,收起来就再容易不过了,因为税额一点不过分,每个土著都会心甘情愿地缴纳,也就没人再想逃走了。159”

那大片大片的纸莎草丛漂浮不定,一起风便开始移动,只见草一簇接一簇地离开原地,顺水漂流,在远处重新形成凌乱的草地。就这样,只需几个小时,湖上的通道就能被堵塞了。

亚库阿

自图古尔特160起,我没见过这么多苍蝇。

没有做独木舟的木头。人们用厚厚的纸莎草垫子制成一种漂浮的平板样的东西,长条形,前头像威尼斯的贡多拉高高翘起的尖嘴。再想不出更奇特的东西了。这玩意靠长篙推动行于水上,篙是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

其实水边生长着那种黄花灌木,我提到过。它的木材孔隙极多,轻得可以漂在云端。我们非常惊讶地看见一个很小的孩子扛着这种木头做的一根粗大的梁。他要骑上去,靠它渡水。他趴在上面,手脚划动,有风相助时,没多长时间就能渡过较宽的湖汊。

据说这一带湖面鳄鱼很多161,但奇怪的是它们从不袭击人类162——也许是鱼到处都是,鳄鱼吃得饱饱的。它们毁掉当地人撒下的渔网。再加上漂流的纸莎草碍事,当地人几乎彻底放弃打鱼。

沿着湖岸向东望,纸莎草和芦苇形成厚厚的屏障,望不到水,也不能通行。纸莎草和芦苇下面掩藏着沼泽,人会陷到膝盖深、齐腰深,人也会整个陷进去。有时,这层大幕中断,独木舟和艄公可以进去,来饮水的牲口也可以进去。我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牲口。开始是在一群女人旁边的一头牛,淡黄色,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牛都迥然不同;也许很像某座埃及浮雕。牛角刚刚有点向内弯曲,外部的线条是额骨线条的延伸,形成头饰,像埃及法老的双冠。线条是无法形容的,但我可以说,这曲线是那般高贵,我立即想到了阿庇斯神牛163。

往前一点,我停下来:遇上一群另一品种的牛;由一些奶牛和一头公牛组成;公牛是淡淡的灰色,接近白色;牛角巨大,大得不仅超过我见过的所有牛角,也超出任何可能的想象。和前面遇见的那种牛正相反,牛角完全弯成弓形,顶在额上,构成可怕的威胁,我不了解这动物(那可是公牛)的脾气,觉得还是后退为好。后来,和马克及乌特曼一起再次经过时,我发觉这可怕的家伙是拴着的。

很多美得惊人的鸟儿。其中一只,天蓝色,闪着虹彩,太迷人了,我都狠不下心来射它。但好奇心和想近距离看它的渴望还是占了上风。它的头是棕色的,背部羽毛是淡雅柔和的浅蓝色,整个腹部是浅蓝色。翅膀的色调从这种淡蓝到最深的深蓝。尾巴深蓝,很长,尾梢很尖。再往前一点,我看到竟然有七只黑黄两色的鸟,和椋鸟一样大,落在一头驴背上。

我向前走,周围云雾缭绕,俨然一个神;但那云非他,而是一群苍蝇。金合欢上面,大量槲寄生,和我们那里的很接近。很健壮,枝条繁茂,叶长,灰不溜秋,暗红色的种子,长条形。

沿着湖岸走,顺着岸的方向自然拐弯,我们一直走到岛的另一边再穿过小岛回来。有趣的是看到从沙子里冒出那种列当草,当年在比斯克拉164南部沙丘很欣赏这种草。但当时的列当草是柔和的淡紫色,而今只像是一个个干火把,近乎黑色。

当地人不断在岛屿间往来,湖汊有时宽达五百多米,渡湖用的是那种木质超轻的田皂角树做的小木梁。他们趴在上面,脑袋和后背露在水面上,但湿淋淋的,颇似海豚上的阿里翁165。

二月……

我们今早乘篷船一直来到临近岛上的亚库阿村。中途,在头一座岛上停靠了一下。非常漂亮的牛群,马克拍了照片。人赶着牛群游过湖汊,大大的空心牛角像浮筒一样漂在水面,牛头靠着牛角浮起。

当地人非常殷勤,不失尊严。好像越往北走,居民越文雅,越有精神生活。一个很老的首领骑马来迎接我们。他下马,请我上他的坐骑,其实他比我们更需要它;再说村子也不远。在沙地上艰难行走。到了地方,首领下马,简短的接待仪式;在一种库棚下面彼此客套一番。老首领面部神情优雅高贵。双手瘦骨嶙峋,皮肤上生了白斑。他的两个年轻的儿子(或孙子)代他陪我们在村子里转,须知他已筋疲力尽。马克试图拍些“纪录片”场面,但拍出来的很一般。他要拍的是成群的游泳者,主要是游泳的女子。挑了半天,挑出来的还是不太漂亮。没法拍出一个群泳镜头。有人告诉我们,男人女人同时游泳不成体统。男的要在女的十分钟之前游。由于女的待在岸上,男的突然难为情起来,都遮住身体,系上腰带,套上长裤。马克跟我解释说,他们将在入水时脱掉衣服,顶在头上,不让水沾湿衣裳,他指望着这场面能产生些效果。但羞耻心盖过了一切,男人们宁愿衣服湿了,因为太阳一晒,衣服很快就干。如果一定要他们脱衣服,他们就甩手不干了,跑到埃及姜果棕下赌气。马克很恼火,的确不是没有理由。轮到女人下水了。她们也是,必须穿着衣服才肯下水。尽管这样,她们还要求,除了我们,男人、所有观众都走开,退到远处。这一切,由于装模作样,拍出来的场面很失败。正午了,骄阳似火。重新登上篷船,但是逆风。没有桨,只有长篙推动,没想到,这里水又很深,人几乎胳膊都伸直了,长篙才刚刚触到水底。船不往前走。我们没办法,只好沿着湖岸奋力划,最后终于到了博尔(“于泽斯号”上,午饭等着我们),这时快两点了。

另一条篷船去另一座岛上“打柴”,还没回来。我们只能明天出发。

昨天傍晚我又扛着猎枪出去了,但什么也没打。鸟儿太不怕人了,就在你枪口前面,你不忍心射它们。辉煌的日暮景象。沙丘一点不高,但站在上面,宽宽的湖汊一览无遗。夕阳的金晖倒映在湖上,壮丽安详,漠然而缺乏柔情。

清晨五点起锚。天空有种撒哈拉的纯净。昨夜又非常寒冷,但没风,还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