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尚博堡,拉密堡(第4/10页)

从太阳升起便停在半路前进不得,我们躲在纸莎草丛中,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风才平息一点。其实风也不是太强,要是和西洛哥风149及密史脱拉风150比起来,也就刚刚算得上正常的海风。纸莎草丛的色调介于迷人的绿与红棕色之间;乍得湖则青灰绿中泛着金黄。船两侧的篷船被解下拴到船后面拖着……

经过三小时左右的横渡,眼前是对岸的岛。纸莎草和一种开黄花的灌木及高大的芦苇相间。开黄花的灌木比纸莎草刚高一点(好像是蝶形花科?),上面有时攀爬着淡紫色的喇叭花。芦苇和我们称“蒲苇”的相仿,上面顶着大麻灰的大羽毛装饰,美丽极了。

我赞叹赤道地区那么多植物努力趋于对称形状,像晶体似的,这形状在我们这些北方国家是根本想不到的,所以波德莱尔才会说到“不规则的植物”151。

纸莎草、棕榈、仙人掌、烛架形大戟,都围着一个中轴按明确的节奏生长。

我们在一座无人居住的岛前抛锚,船长原来指望走的通往博尔的通道阻塞住了。夜晚降临。我们登上陆地,但没走出多远,因为不一会儿我们的腿上便满是扎人的小种子,甚至要拔除它们都不能不冒着被针刺扎进手指的危险,很痛,针刺在手指里会折断,引发脓肿152。再者,风景毫无意趣,除了我们走的那片广阔的干草地上的一种奇怪植物,长成灌木,叶子非常宽大,泛绿的灰色非常柔和,厚厚的,被绒毛(我是想说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花是漂亮的绛紫色,但很小。

夜里不太冷,但有蚊子,全体船员都要在大堆篝火边睡觉。停靠在一座岛里,岛上满是白山羊。真不明白它们能找到什么吃的,因为地面只是干涸的粗沙砾,精打细算地点缀着那种奇异的灌木植物,我刚刚描述过,灰绿的树叶和山羊的白色相得益彰,十分和谐。很多山羊一只蹄拴在一根插进沙里的桩子上。我想这是要挤奶的羊,不想让小羊羔吃它们的奶。不远处,几座茅舍,但更像临时避难所;几个土著样子贫苦又没好气,船长费了很大劲才有一个人肯为我们在这些岛屿间领航。不过他们还是给我们拿来四个鸡蛋和一大碗奶。船长买了只小山羊,几乎可以说是强抢来的,不过作为交换,他留下一百苏,但卖主还要两法郎,船长只好给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土著捍卫自己的价格,甚至可以说“定”价格。有人的确告诉过我们博尔地区的居民很“犟”。在别处,你给得再少,他们也毫无异议地接受。前天,我们的一个步兵(中士)在我们停船的一个小村花五十生丁买了一只鸡。我对他说这是战前的价格,现在他一只鸡该付一法郎了。他被说服了,和我回去又补付了枚硬币。因为他很乐于这样做,我主动提出承担这份开销,可他不要我递过去的五十生丁,但我坚持给他,他便把钱送给了路过的一个男孩。一只鸡只付五十生丁,很自然,土著见到这样的白人上岸便很恐慌153,根本不设法发展回报如此低的买卖。

我们遇上“莱昂·布洛特号”,它停靠在一座小岛旁。船上,我们见到那位曾给让蒂尔154引航通过乍得湖的老引航员。马克给他拍了照片,而且,我们特别兴奋,给了他一大笔小费。这让他嘴角露出微笑,眼里涌出泪花。

那个我们强行带走给我们引航的老人显然没指望得到任何回报,因为当我把小费塞到他手里时,他一直拉着的脸舒展了。我拿他阴沉的脸色跟他打趣,他笑起来,抓住我的一只手,握在两手间,紧紧握了又握,真挚之情令人感动。多么淳朴的人!多么快就能征服他们!得用什么样的魔鬼般的手段,以什么样的执拗不肯理解人家,什么样仇恨与敌对的政策才会得到那些能为粗暴、勒索和虐待行为辩护的借口155。

风一起,大团水花便打湿甲板,不知何处立足。

我放弃翻译《马克·鲁瑟福德》156。我此中的兴致仍然有点过于特别。

我非常愉快地扎进《浮士德》第二部。得承认我还从未完整地读过该作的剧本。

岛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地露出水面。出现了沙子并微微耸起成沙丘。除了纸莎草、芦苇和岸上的类似鱼鳔槐的植物,又见到金合欢和埃及姜果棕。但为什么很多埃及姜果棕死了呢,特别是在一座岛上?是自然死亡吗?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也许因为埃及姜果棕底部盖满枯叶,当地人够不到果实,放火焚烧底部的树叶,结果把树给烧了?

大批树死亡了或快要死亡,从旅行一开始这现象就令我十分惊讶。

将近日中时分抵达博尔。

驻地的小围墙样子很奇特,筑有雉堞,边边角角都软化、钝化了。墙都不超过一人高,人几乎可以从墙外把头探进雉堞中间。墙是玉米饼色。尽右头有个带拱顶的小碉堡,左侧什么也没有。

村子在右边不远处,有几间破茅舍。居民很少。男男女女,差不多都穿着衣服。沙子;几乎仅仅装饰着那种奇异的灰绿色植物157,我终于能看见它的果实了——状似一个大炸糕,由对称的两瓣组成,果实里面,一种嵌着丝线的绒毡质地的东西中间,悬着一团种子。种子像锁子甲一样包住一些绒毛,绒毛则像种子的帽子一样,并使种子能飞起来。再没有比这更巧妙、更奇怪的了。种子那么紧紧地一个挨着一个,像屋顶的瓦片一样,人根本想不到里面还掩藏着绒毛;开始看见的只是一个硬壳,外观和荔枝壳一样。一压壳,壳就破裂,种子便散开,露出丝一般的宝藏,相形之下,蒲公英的冠毛黯然失色。这奇妙的银色宝藏获得解放,立即鼓起、膨胀,随时准备一有风吹来便随风而去。

布尔奈中士(特别友善)一个人领导博尔分区。我们请他到船上进晚餐。他来这里七个月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却烦闷得要死。他说让他干、要求他干的活超出他的能力。他一个人不够用;他没有准备干这样的工作。他也就刚能看书写字,而现在却完全扎在复杂的公文和账目里。“一个比我文化水平高的人二十分钟干的活,我得花一上午,”他说,“想想看,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士。博尔需要的是一个军官。我真受不了了。”总之,他不多的几句话里透着坦率和诚实。此外我还记下他告诉我们的饥荒威胁的情况、食品价格,特别是黍的价格。博尔的土著必须上交十吨158,他们没有这么多,被迫要走三天的路(或更远)以每桶(二十公斤)三四法郎的价格向博尔努人买,而行政当局只会付给他们一点五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