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高柱的依赖姆人(第3/4页)

阿米娜:是啊,我们穿过洪荒大漠,饱尝饥饿、干渴之苦,历经白天的恐怖与炎热和夜晚的可怕与沉静,方才看到了安拉城的城墙。可是,在我们之前到达安拉城的人,却一步未走,便晓得了安拉城的华美、壮观,他们根本不曾体验肉体的饥饿或精神的干渴。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的兄弟姐妹未出自己出生的房舍,便已游历了圣城。(她沉默片刻,然后用手指着周围的花木,继续说……)秋天抛到地面上的每一粒种子,都有办法打开自己的外壳,让自己的果仁发芽、生叶、开花、结果。但是,无论方法有多么不同,所有种子的向往地是一个,那就是站在太阳前面。

阿卜丁:(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来,又往后退,情不自禁,仿佛带着灵魂步入了一个高尚世界,然后用柔美的声音喊道……)安拉至大,万物非主,唯有安拉,唯有将其影子置于唇舌之间的慷慨好施的安拉。

阿米娜:是啊!你说安拉至大吧!万物非主,唯有安拉。你说除了安拉,什么也没有。

(阿卜丁暗自重复着这几句话)

纳吉布:(纳吉布则心荡神驰地望着阿米娜,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除了安拉,什么也没有。

阿米娜:你说万物非主,唯有安拉。除了安拉,什么也没有。你成为基督教徒吧!

纳吉布:(头点动唇,重复着阿米娜的话,然后抬起头,说……)太太,我已说过,我将说到自己的生命终结。

阿米娜:你的生命无终结,你将与万物共存。

纳吉布:我是何许人,怎能够永存?

阿米娜:你就是你。你是一切。因此,你将永在久存。

纳吉布:太太,当然啦,我知道作为物质组成的我,将与物质一起永存。可是,作为思想的我,会永存吗?那近乎于睡眠的微弱苏醒会长存吗?借太阳光闪闪发亮的泡沫和一波推一波、前浪消失为后浪诞生的海浪会永存吗?这些愿望、希冀、痛苦和欢乐会长在吗?夜晚宽而厚、深而高、奇异奥妙,夜里梦境断断续续、幻想联翩,这些幻想会永存长在吗?

阿米娜:(她抬眼远望,仿佛要从太空的口袋里取拿什么东西似的,然后用充满决心、知识和经验的肯定语气说……)一切实体都会永存。已经存在的实体就是证明。至于思想,如果没有它,学者就不可能知道有与没有,因此它是永远不变的永恒存在,只是风化现象除外;它不会隐没,只会以更高级的形式出现;它不会沉睡,只是以更壮美的形态的苏醒做梦。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只承认我们的感官所想象的外壳内的原子的存在,而否认原子外存在的外壳。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只同意组成眼睛的元素存在,而怀疑把眼睛作为工具的视力的存在。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肯定被创造物是永存的,而断言创造方法和手段是会消失的。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被明显的制造者所制造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把生命分成两个部分,相信被动部分,而否认主动部分。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有的人观看那些沐浴着阳光的高山、平原,静听风用树枝舌头说话,饱吸鲜花和香草的芳馨,然后对自己说:“我的所见所闻决不会消失,我的所知所感决不会逝去。”可是,这个看了知道害怕、善于思考,听后有喜有悲的有理性的灵魂,这个有感觉便会颤动、舒展,知后会忧伤、期待的有理性的灵魂,这个懂得一切的灵魂,将会像大海水面上的泡沫一样消失,将会像光前的影子一样逝去。这就是说,我对存在者否认自己的存在,大感迷惑不解。

纳吉布:(兴奋地)太太,我已相信自己的存在了。谁听了你说的而不相信,那么,与其说他像人,毋宁说他像石头。

阿米娜:安拉为每个灵魂送去了使者,以便引导我们走向光明。但是,有的人不知道生命就在自己心中,却到身外去寻找生命。

纳吉布:光明在我们身外,没有它我们就不能到达我们的灵魂深处。不是吗?我们的周围有一种力量,可以振奋我们的精神,还有种种刺激因素,能够提醒我们不要粗心大意。不是吗?(纳吉布沉默犹豫片刻之后,又说……)你的父亲的灵魂没有向你指出一些肉体的囚徒和日夜的人质所不了解的东西吗?

阿米娜:指出过了。可是,客人敲门,而若门内无人听见敲门声,也不起来去开门,敲门好似没有用的。人站在内心和外部的无穷世界之中。假若没有内心世界,也便没有外部世界。父亲的灵魂与我亲切交谈,因为我的灵魂曾与他交谈。父亲的灵魂向我的外部理性暗示了我的内部理性所知道的东西。假若不是因为我饥饿、干渴,我就得不到面包和饮水;假若没有思念和眷恋,我也就遇不到思念和眷恋的东西。

纳吉布:太太,我们每一个人能够用自己的思念与眷恋编一条绳索,连在自己的灵魂与被解放的灵魂之间吗?难道没有那样一伙人能够与灵魂对话,求之停脚止步?

阿米娜:太空人与地球人之间有着随日夜稳定而进行的稳定的谈话聊天。人们中没有谁能够以步行通过看不见的理性力量。有人曾付出许多努力,想象着自己是有主动权的人,其实他始终是被动者。世界上有多少伟人,其伟大之处在于把自己完全交给某一个灵魂,就像吉他把自己的弦交给乐师那样,任之弹拨。是的,在可见世界与理性世界之间,有一条路,我们是在昏迷状态中走过的,完全不知不觉。当我们回来时,我们的精神手掌里握着种子,将之种入我们日常生活的土地里,便生长出伟大事业,不朽言论。如果没有把我们的灵魂与太空连接起来的那条路,人们中间既不会出现先知,也不会出现诗人和预言家。我说,(她抬高嗓音)我的年龄为我作证。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关系就像下令者与听命者、警告者与被警告者之间的关系。我说,我们处于使我们的存在处于偏斜的存在的包围之中。我们处在启发我们的理性的理性包围之中,我们处在振奋我们的力量的力量包围之中。我说,我们的怀疑不反对我们服从我们怀疑的东西;我们献身于现实肉体愿望的努力,不要求我们以我们的灵魂放弃我们灵魂的目的;我们不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并不妨碍被遮盖住眼睛的人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我说,假若我们停下脚步而人家还在走,我们原地不动而人家还在动,我们沉默无言而人家还说话,那么,我们就没有睡眠能够清除他们对我们的苏醒,我们也没有苏醒能使他们离开我们的想象力。我们和他们处在统一在一个世界中的两个世界,处于被一种情况捆在一起的两种情况中。在被一个永恒的良知统一在一起的两种存在中,有一个无始无终、无上无下、无界限无方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