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音乐(第4/4页)

在此,和音的音列就在第一拍子的结尾处碰上主音,只不过在这里却不曾得到满足,因为节奏正困于最“差”的拍子部分。在紧接下来的第二拍子里,节奏是在好的拍子部分,但音列却到了第七音。在此,旋律的两个基本成分完全不和,我们感到了混乱和不安。在这乐段的第二部分,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在最后的一个音里,节奏与和音协调、和解了。这一过程在任何旋律中都可看到,虽然通常会变换更广泛的形式。在这里我们所看到的旋律两个基本成分之间不断出现的不和与和解,从形而上的角度看,就是对愿(欲)望的产生与愿望随后得到满足的写照。正因为这样,音乐才可以深得人心,总是向我们展示完美达成心意的情形。仔细考察一下,我们就可看到在旋律形成的这一过程里,某种程度上的内在条件(和音)与外在条件(节奏)就犹如因机缘而巧合——这巧合当然是作曲者一手炮制的,并且,就这一点而言,这可以与诗的韵脚相比但这种巧妙结合正好就是我们的愿(欲)望,与独立于这些愿(欲)望的、外在的和有利实现愿望的情势巧妙结合的写照;而这也就是幸福的图景。在此,音乐中延留音(Vorhalt)所发挥的作用也值得我们考察一下。这种延留音是一种不和谐音——它阻挠肯定将至的和谐音的到来;这样,经此阻挠的作用,对和谐音到来的要求就变得更加强烈了;姗姗来迟的和谐音也因此带来了更大的满足。这明显类似于意欲所获得的满足因推迟而加强。完美的华彩乐段需要在此之前的七和弦是处于属音,因为最深切感受到的满足和完全的平静,只会出现在最迫切的要求之后。因此,一般来说,音乐就是这两种和弦的不停交替:一种是或多或少的扰乱、不安,亦即刺激起需求的和弦,另一种是或多或少给予安慰、满足的和弦。这种情形恰似我们心(意欲)的生活就是这两者永远不断的交替:由愿(欲)望或恐惧引起的或大或小的扰乱、不安,得到相应的或大或小的满足。因此,乐音的和谐向前发展就在于不和谐音与和谐音以合乎艺术规则的方式变换。一连串纯粹和谐的和弦会让人腻烦、厌倦和显得空洞,就像所有愿望得到满足以后都会产生的那种沉闷、倦怠。所以,虽然不和谐音扰乱人心、让人不安,并且几乎让人感受到痛苦,但我们必须引入这些不和谐音,目的就是经过一番折腾以后,让这些不和谐音重又化为和谐音。确实,在全部的音乐里也只有这两种根本和弦:不和谐的七和弦和和谐的三和弦,而一切可能有的和弦都可还原为这两种和弦。这正好与这一事实相吻合:对于意欲来说,归根到底也就只有满足和不满足,无论这种满足和不满足如何以多种多样的面目出现。并且,正如我们只有两种普遍的基本心绪,亦即快活或者起码是健康、活力和烦恼甚至是痛苦,同样,音乐也有与此两种基本心绪相对应的两种乐调,大调(Dur)和小调(Moll)。音乐也就始终不是大调就是小调。但最为奇妙的事情就是我们有这样的一种痛苦标志:它既不造成身体上的痛苦,甚至也不是常规的,但它马上就让人感到兴趣和满意,这一痛苦的标志我们也一眼就可认出:那就是小调。由此可以让我们看出音乐是如何深深扎根于我们人和事物的本质。居住在北方的民族,其生活受制于严酷的条件,尤其是俄国人,小调就占据了主导的位置,甚至教堂音乐也是这样。小调快板在法国音乐里是相当常见,并且是法国音乐的特色。这种音乐情形就犹如一个人穿着夹脚的鞋子跳舞。

我再补充一些附带的思考。在主音改变,以及伴随着的所有音阶价值作用改变的情况下——因此,同一个音就要担任二度音、三度音、四度音等——那音阶上的音就类似于一个一会儿要扮演这个角色,一会儿又得扮演另一个角色的同一个演员。至于这一演员经常并不与其所扮演的角色精确吻合,那这情形我们可以与在每一和音系统里面无法避免的不尽纯粹(我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52的结尾处提及)相比较——这些是由按平均律调音所引致的。

或许会有人对这一点感到不满:这一经常提升我们精神的音乐,这一讲述了另一种和更好的世界的音乐——根据我现在讲述的音乐的形而上学——究其实也只不过就是逢迎我们的生存意欲,因为它表现了意欲的称心如意。下面选自《吠陀》的一段话可以帮助打消那些疑虑:“那种属于某种心满意足的狂喜,却可称为最高的‘灵魂’(Atman)[2],因为只要有心意的满足,那就是灵魂心意满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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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如果反驳说雕塑和绘画也只在空间,那就是错的,因为这些作品是与时间相关,虽然这种关联不是直接而是间接的——这是因为这些作品描绘的就是生活、活动和行为。同样错误的反驳意见就是诗歌作为话语,纯粹属于时间。这对于字词才是这样,诗歌的素材是一切存在之物,因而是属于空间的。

[2] 这里所说的灵魂是印度哲学中一个最基本的概念,指的是在一个人死后仍存活,然后又转移到新的生命之中,或者能够挣脱这存在枷锁的一种核心东西。——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