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的物件们(第4/13页)

我非常喜欢那部电影,置身于某种自由与不自由之间的古典的陷阱,看了好几次。

那日在纽约邂逅的粉红露拉梅,是我的秘密宝贝。

车站

喜欢车站,那是去往未知地方的玄关。

喜欢铁轨,喜欢站台,喜欢城市乡村大大小小的车站。

尤其喜欢早晨的车站。喜欢长途列车站里咖啡吧那种日常和特殊混杂的感觉。

七八年前因为工作关系去德国,得到大使馆或领事馆一位高官的关照。那是位上了年纪的绅士,长年生活在德国。我们二人坐火车旅行。他很风雅,但我提议作联句时还是吃了一惊。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窗外是绵延不断的田园风景。因为只有两个人,一会儿就会轮到。看着对方的诗句,总得说点什么,这让我为难。他看着我的诗句,说着“哦”“来这么一句呀”“确实如此”之类的话,而我说不出口,困惑地一直往窗外看。

他偏爱欧洲,很博学,得知我曾在美国留学,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这个车站很棒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在汉堡,那儿确实是个美得令人吃惊的车站。古老,天花板很高,铁轨上方是玻璃圆顶。我还记得有大大的时钟。一切经历时光的洗礼,大方而美丽。我想,光是来到这种车站,旅行就有意义。

然而,当时的我不知何故,很想让那位绅士看看美国的车站。永远笔直延伸的铁轨虽然无趣,毫不优雅,却有认真的感觉,有咖啡和甜甜圈的味道。我想对他说:美国的车站也不错。

黄色

黄色是成人的颜色,好就好在那种明亮,没有一丝浑浊。

到了五十岁能穿不浑浊的黄衬衣,是我的小小目标。

小时候,由于父亲的喜好,我的衣服不是深蓝就是白色,或是灰色。我期盼着能穿那种粉红或浅蓝的甜美衣服,可即使在服装店里哭闹也不能如愿。

神奇的是,等我一长大,状况大为改观。妈妈想让我穿“女孩儿样”颜色的衣服,阴沉着脸训斥“你为什么老是穿大妈模样的颜色”。基于“你适合呆呆的颜色”的结论,总给我买粉红、浅蓝之类呆呆颜色的衣服。可是,我穿上那种衣服总是不踏实,仍旧穿深蓝、黑白、灰色、褐色。

因此我没穿过,也没被迫穿过黄衣服。不光是衣服,笔记本、餐具、雨伞、书包,看看身边的日用品,也没有一样是鲜艳的黄色。

对黄色的憧憬,也许是对糊里糊涂有某种情结吧。不用妈妈说,我总是糊里糊涂的。

在店里看到明亮的黄衣服,我经常被吸引,在镜子前偷偷比试。结果完全不合适,不合适得让我不禁凝视镜子。

还远远没到啊。我想,是不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魄力、意志、刻在肌肤上的历史、热情的痕迹、拼命精神都不够。

离五十岁的目标还有十五年。目前,只有屋子里的花和柠檬是鲜艳的黄色。

炼乳

小时候,书房柜子里放着浓缩炼乳。炼乳瓶子是褐色的,商品标签上画着挤奶姑娘。

炼乳能久存,妈妈大概是为了防备牛奶断货而买的,或者是为了加在招待不速之客的红茶里。吃草莓的时候,如果冰箱里没有牛奶也没有加糖炼乳,妈妈就从柜子里拿出浓缩炼乳。它是个替代品,样子朴素,没有牛奶那么凉,也没有加糖炼乳那么甜,却有沁人心脾的味道。

柜子里还放着人家送的罐头、干货、玫瑰形状的砂糖,都不是日常的食品。

此后,不知什么时候厨房里不见了炼乳,人家送来的罐头、干货、玫瑰砂糖也不见了。吃草莓时不再加什么东西。其间就忘了炼乳。

去年因为工作去维也纳,空余时间去大超市看了看。我喜欢超市,去国外必定要看看。

那是个可爱的瓶子,胖胖的稳稳的形状,红蓝两色的清爽标签。

我马上明白了,是炼乳!我一点也不懂德语,画着金色辫子的健康少女的标签上的德语一个词也不会念,但那液体不是牛奶的纯白,而是略带奶糖色的乳白,无疑是浓缩炼乳。晃一晃瓶子,缓缓地动,确实不是加糖炼乳。

我买了好几瓶带回来喝。虽然不甜,却有醇厚的味道,真是滋味无穷,沁人心脾。

小刀

看了片山健画的《少年和小刀》。画面上,蓝灰和橙色黄昏的背景里,一个少年手拿小刀站着。看到这幅画,想起山下明生的小说《海鸥之家》的开头:磨小刀很疼,不小心手一滑,就会切到手指——比主人公稍稍年长的少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磨小刀。

少年和小刀。小刀作为一种无法逃避的东西,代表着少年心中对“男人”的憧憬和包含自尊的自我意识,被清晰地描绘出来。

我没当过“少年”,在故事中碰到这种场面,会怦然心动。

有过这么一件事。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愤愤地说现在的孩子都不会用小刀削铅笔了,留作业让我们回家把铅笔用小刀削好。父亲听了很气愤,给我削了一支铅笔做示范,说,没必要这么做。问理由,回答说现在有卷笔刀了,你跟老师也这样说吧。我说,但是会用小刀很酷啊。父亲断然否定,你用就不酷了。这么一说,我也释然了。

之后过了很久,和一个男生恋爱的时候,他随身带着一把折叠小刀。我们总在户外待着,小刀派上了大用场。他用小刀给我削桃子,切酸橙给我做奎宁水。

我看着用小刀的男人,怦然心动。

在我眼里,他像是会魔法一样,什么都会。真是太棒了。

就算父亲在地下感叹他的教育有误,也为时已晚了。

蛋糕

蛋糕,这个词有实物之外的什么。我喜欢这“之外的什么”。

人们从蛋糕这个词里看到的东西,大概比实物要特别得多。若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有人对你说“有蛋糕哟”“一起吃蛋糕吧”时那种暗涌的喜悦。不知道是什么蛋糕就高兴,真奇怪。

蛋糕本来就多种多样,拿裱花蛋糕来说,不同店里的糕点有天壤之别。把这些一概当作“好东西”“喜欢的东西”,非常一厢情愿、不负责任。

即使喜欢蛋糕,也应该会附带各种说明:喜欢那家店的那种蛋糕,不喜欢哪家的哪种,讨厌生奶油,不喜欢洋酒味的,喜欢奶油点心,但不喜欢布丁,等等。

然而,基本上谁也不会问这些,也不想知道。

就我个人来说,我坚定地喜欢蛋糕,在这么说的瞬间,听者即使联想到浇上木莓酱的巧克力蛋糕(我不喜欢)或是有明胶味的软乳酪饼(见了想逃开),我也没意见。有了这种思想准备,人们才能说自己喜欢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