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由 Freedom(第4/6页)

祥弟洗澡的时候,想起了古蒂。达兹和老太太都是好人,他们会照顾她的,祥弟这样安慰自己。

一会儿,祥弟就洗干净了。浴室里没有毛巾,祥弟看到窗台上有一块橘红色的餐巾,就拿它来擦。祥弟没有擦头发,他想象着古蒂在达兹房间里边走边笑。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能站起来了,祥弟对自己说。祥弟穿上短裤,走出浴室,他还得跟阿南德·拜依要件衬衣,因为他没背心穿了,他试着不再去想让自己脱下背心的缘由。

“你的肋骨怎么了?”阿南德·拜依问,“看着像刀子一样。”祥弟没说话,尽管他想告诉阿南德·拜依那不是肋骨,而是长牙,总有一天会去对付像他一样的坏人。萨迪克夫人是唯一没有让他觉察到自己是皮包骨头的人,她总是说祥弟长大了就壮实了。祥弟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想念萨迪克夫人了。

“你能不能给我一件衬衣穿?”祥弟问。

“你自己的衬衣呢?”

祥弟不说话了,阿南德·拜依走到放刀的橱柜前,打开了底下的那个抽屉,拿出一件白T恤扔给祥弟。

“我穿这件T恤打板球,”阿南德·拜依说,“我喜欢印度队,这是支出色的队伍,可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它。它有时候打得很精彩,有时候又输得一败涂地。”

祥弟觉得很奇怪,虽然他跟阿南德·拜依毫无相像之处,他俩却喜欢同一种运动。祥弟还没见过他想象中的孟买街头板球赛,连红色的板球都没见到过。

祥弟穿上T恤,T恤太大了,袖子都快到手腕上了。祥弟把T恤掖进短裤里,上面肥出来一大块,他也不在乎,只是希望再有条干净短裤。

“我想去看看古蒂。”祥弟说。

“现在不行,她还睡着呢。”

“可是……”

“达兹和老太太也在休息,我们不能去打扰他们。”

为什么阿南德·拜依不管达兹和老太太叫爸爸和妈妈呢?他父母都健在,却不叫他们。

阿南德·拜依在门口等祥弟,绿帘子卷到一边。祥弟在想现在几点了,他看到院子里其他的屋子大部分都关着门,达兹房门下面放着盏油灯,门也是关着的。

他们走近小汽车,祥弟突然觉得一阵难受,他不想坐车。阿南德·拜依给他打开车门,但是祥弟停住了,看着黑糊糊的院子。在孤儿院,祥弟有三角梅来安慰他,即便是在晚上,他也能用想象来点亮那些三角梅,之前的恐惧或者难受就会减轻。祥弟多么希望在院子里也能这样,可是他能看到的只有达兹窗户下面长着的西红柿和黄瓜。它们没法让祥弟感到安慰。

阿南德·拜依拍了一下车窗,祥弟钻进汽车,不过没有看后座,他一直看着前方,什么也没说。汽车发动了,前灯照着那些西红柿和黄瓜。它们好像很怕光,祥弟想。西红柿的红颜色让他想起了血,为什么上帝要把血和鲜花蔬菜造成同一种颜色呢?

院子后面的巷子里没有路灯,所以只有汽车前灯照着路。路上坑坑洼洼的,还飘着几个塑料袋,有人在路上安一个吊床,用衬衣当枕头。汽车驶上祥弟不熟悉的一段路的时候,祥弟闭上了眼睛,他对周围的环境不感兴趣,他还想把耳朵也塞住,因为他听到汽车后座传来了桑迪的呼吸声。祥弟回过头看着后座——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你的朋友在后备厢。”阿南德·拜依说。

祥弟又闭上眼睛,汽车加速前进,只是在汽车慢下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汽车开进一条小道,两旁种着树。小路通向一大片空地,汽车在那儿停了下来。

祥弟和阿南德·拜依下了车,祥弟看着夜空,他在想桑迪是已经在天上了,还是仍然在躯体里。不过桑迪是那么渴望奔跑,如果他不是非得在身体里面的话,是不会留守的。

阿南德·拜依打开了后备厢,他看着祥弟,祥弟明白他得帮阿南德·拜依把尸体抬出来。祥弟不想看到桑迪的脸,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桑迪最后的样子:桑迪的牙从嘴里掉出来,落在水泥地上。

看到桑迪的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祥弟放心了。阿南德·拜依抬着尸体的一头,祥弟抬着另一头,阿南德·拜依腾出一只手很快关上了后备厢。

祥弟在那片空地上看到了很多铁皮顶的小屋,每个屋顶下面都有一大块水泥板,水泥板上是火葬用的圆木。同时燃起了七八堆火,小屋边上有个水龙头,一个老头正在水龙头底下洗手,然后用衬衣的衣襟擦了擦手和脸。男人们穿着白色的衣服,聚集到死者身边,女人们坐在远离柴堆的凳子上。一个少妇的哭声穿透了烟雾,一个穿着乳白色纱丽的老太太抚摩着她的背安慰她,可是好像无济于事,少妇的哭声和木头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一群男人抬着一副担架走过祥弟身边,担架上有一具尸体。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加入到从几间屋里传出的啜泣中。这让祥弟想到了一件事:他怎么跟古蒂说桑迪死的事情呢?他知道古蒂是个勇敢的女孩,可是她怎么能承受这样悲伤的消息呢?而祥弟最害怕的是她不会有哭声了,如果古蒂也闭上眼睛不再醒来怎么办?

阿南德·拜依领着祥弟到了一个小屋跟前,旁边是一个火葬柴堆,整齐地堆着木头。人们把尸体放在地上,祥弟不想去拿掉桑迪身上裹着的布。

可是阿南德·拜依一把掀开了那块布。

祥弟强迫自己看着桑迪,桑迪的脸比祥弟记忆中的还要惨。一个人朝他们走过来,祥弟认出他应该是个僧侣,因为他前额上点着一个红点。有个男孩,可能比祥弟大两三岁,跟在那个僧侣后面。阿南德·拜依扛起桑迪的尸体放在木头上,圆木摆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浇了油。祥弟看着桑迪满是血污的尸体,他在想要不要把带着三滴血迹的白布也和桑迪的尸体一起烧掉,就在此时,就在这里。可他对自己说,没用的,我傻到觉得这块布能带着我找到爸爸,看看现在都发生了什么。

僧侣开始念祈祷词,可是阿南德·拜依打断了他,然后他往桑迪的尸体上洒了点液体。男孩手里拿着火把,看了看阿南德·拜依,阿南德·拜依回头看着祥弟。黄色的火苗在风中摇动,僧侣在尸体上摆了几根小圆木,桑迪的脸被挡住了。祥弟想把木头拿开,他想最后看一眼桑迪,在他耳边说句话。如果桑迪能够选择的话,他也许会喜欢嘴里再叼支比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