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飞 Fly Away

这是我的梦想。我,桑迪,有一天能飞遍孟买,看到每一条水沟,看到所有的商店、影剧院、赌场、妓院、斗鸡、板球赛,一旦我看完了这些,我就像一只冠军鸟一样,飞过大海,一直不停,我这辈子就在天上飞着了。

祥弟睡不着,他一直在想象达巴在地上蹭来蹭去挠痒痒的样子。

在大路上,路灯很亮,光线照在公共汽车站一张穿白衣服的政客宣传画上。一个出租车司机把车半道停在了人行道上,自己跑到后座去睡觉了,人们只能看到他的脚心从车窗伸出来。一群衣衫破烂的孩子从出租车边上跑过去,一个小男孩领头,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然后他停下来坐在人行道上,打开了包袱,里面是饼干。其他的男孩和女孩们也过去开始吃饼干,那个小男孩被一个大一点的女孩打了一下头,但他没有还手,还跟女孩调皮地笑了笑。

祥弟正要过马路跟那帮孩子聊聊天,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祥弟的身体立即紧张起来,他静静地站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像夜色一样温暖的声音。

歌曲是有生命的。

祥弟追随着那首歌的方向,被那首歌带到了废楼旁边。他一边走着,发现了他们几个小时之前去阿南德·拜依院子走过的那个墙洞,从那个洞他能看到学校的操场铺着的碎石子。也许是个死去的孩子在唱歌吧,没准以前就是那个学校的学生。她想念朋友了,就在晚上唱歌,歌声一直徘徊到早晨上课铃响。祥弟慢慢从那个墙洞穿过去,可是他一到操场,就听不到歌声了,只看到古蒂靠着墙坐在地上。

“你在这儿干吗?”她问。

“哦,是你啊。”祥弟说。

地上扔着只旧塑料拖鞋,一根红发带在碎石子上滚来滚去,树枝沙沙地拍打着教室的玻璃窗。

“刚才是你在唱歌吗?”他问。

“不是。”古蒂说。

“但是这附近没有别人了。”

“你怎么醒了?”

“我睡不着,”祥弟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我知道刚才是你在唱歌。”

祥弟在古蒂身边坐下,像她一样把腿盘起来。

“为什么你坐得离我这么近?”她问。

“太黑了,我……我看不见。”

“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要是不想让我待在这儿,我就走。”

“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就在这儿了,能给我唱首歌吗?”

“不行。”

“求你了。”

“我不给别人唱歌。”

“那我就要吃好多东西,身子胖得像球,那你就只能去找别的瘦男孩给你干活了。”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

“对的。”

“我要拿刀杀了你,你这个无赖,我要把你的肉切成小块去卖。别想再要挟我。”

“天哪……”

古蒂把手放在碎石子上,红发带被风吹到了她跟前,蹭到了她的膝盖,可她并没有去拿,她捡起一根小树枝插进了碎石堆里。

“求你给我唱一首吧。”祥弟说。

“如果我给你唱歌,你能答应我从那个神庙里把钱拿出来吗?”

“不行。”

“看着我。”古蒂说。

祥弟看着古蒂,古蒂应该跟他一样大,但是看起来要比他大一些。古蒂经历了更多的风吹日晒,听到的卡车喇叭声也比他多,另外古蒂是他身边唯一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被车轧死的女孩。

“看着我的眼睛,”古蒂说,“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们拿到钱。一旦你看着别人的眼睛作出了承诺,就不能违背它。现在看着我。”

祥弟看着古蒂的褐色眼睛,他的胃一阵刺痛。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尽管祥弟想低下头,他还是先得作出承诺。

“我答应你。”他说。我答应帮你搞到钱,但是我不能偷东西。

古蒂把那根小树枝扔出去,在棕色裙子上擦了擦手。

然后她开始唱起歌来。

古蒂的歌声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好像是五颜六色的,每个音符都是一种颜色。祥弟的心整个荡漾了起来,如果他能飞的话,他会直接朝旁边教室的窗户飞进去,然后又原样飞出来,这就是古蒂的歌声的美妙之处。

树叶轻轻地摇着,好像也听到了古蒂的歌声,地上的尘土飞到空中旋转,像是在顽皮地跳舞。

古蒂唱完一首歌,祥弟觉得这首歌一定来自另一个世界,因此他决定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告诉古蒂这首歌有多么好听。他凑过去在古蒂耳边说:“Khile Soma Kafusal。”

“什么?”古蒂说,慢慢地喘着气。

“Khile Soma Kafusal。”祥弟又轻轻地说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花园语言,我以后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这种语言在哪儿用啊?”

“在卡洪莎。”

“卡洪莎?”

“没有悲伤的城市。有一天这个世界所有的悲伤会消失,而卡洪莎就会出现。”

祥弟在把他的秘密偷偷告诉古蒂的时候,他有一刻忘了那是在夜晚。他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光晕——树叶、红发带和碎石子。

古蒂把垂到脸上的头发抹开,睁大了褐色的眼睛。她的眼睫毛好像变长了,好像要伸出来碰到祥弟一样。

“别傻了,”她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呢?”

“因为你唱的歌,那首歌太美了,它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城市。”

“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

“对,我还会一次又一次地这样,直到我们过上快乐的生活。你,我,桑迪,艾玛,艾玛的孩子,还有达巴,有一天我们会在没有悲伤的城市生活在一起。”

一帮孩子坐在手推车上抽着烟,桑迪也在里面,他坐在那个最小的孩子旁边,那个孩子头剃得光光的。祥弟看见那帮孩子轮着抽一支香烟,有个孩子在敲着一个马口铁罐,桑迪旁边的那个光头孩子也开始敲,不过他敲打的是桑迪那条坏腿,敲完了又趴在上面听,好像是想听听会发出什么声音。男孩们哈哈大笑,然后桑迪开始说话,祥弟意识到桑迪是在给他们讲故事,讲的是他的肋骨怎么突然变成了长牙。祥弟偷偷笑了,因为桑迪讲的可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