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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德将我从后门领进屋子,又悄悄关上身后的门。窗户被遮住了一部分,房子里阴沉昏暗。托德带着我走过厨房,他的妈妈正坐在里面看着闪烁的电视屏幕。我从托德的举动中明白,自己也应该保持安静,但我闻到托德的妈妈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化学品味儿,跟那个在路上发现我,叫我小家伙的人一样,于是我狠狠地甩甩尾巴。

他妈妈没有看见我们,但琳达肯定看到了。我们走过她的卧室时,她坐直了身子。她也在看电视,但她从沙发上溜下来跟着我们走到门廊。

“别。”托德吸着气对她说。

我当然知道那个字。托德声音里的恶意让我有些畏缩。

我舔了舔琳达伸出的手,可托德却将她推开了。“别惹我。”他打开一扇门,我走进去,闻了闻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这是一间放着一张床的小房间。他反手锁上了门。

我发现了一块儿面包屑,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托德将手插在口袋里。“好吧,”他说,“好吧,现在……现在……”

他坐在桌子前,打开一个抽屉。我能闻到抽屉里面有鞭炮的味道,那刺鼻的气味非常强烈。“我不知道贝利在哪儿,”他轻声说,“我没看见贝利。”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摇摇尾巴,然后打着哈欠倒在一堆衣服上。路途遥远的冒险行动让我很疲倦。

微弱的敲门声吓了托德一跳。他“嗵”的一下站起来,我也一跃而起站在他身后。他冲着门外的琳达低声发火。走廊很暗,可我闻得很清楚,比看得还要清楚。她似乎既害怕又担心,我也因此而焦躁不安。我开始轻轻喘息,提心吊胆地打哈欠。太紧张了,都没法儿继续躺下去睡觉。

托德嘭的一声关上门结束了那场对话,然后反手又锁上门。我望着他走到抽屉边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小管子,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躁的兴奋。他取掉管子的一段,稍稍闻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化学品味儿立刻在房间四处弥漫。我知道那个苦涩的气味,男孩和爸爸曾坐在桌子前玩他们的飞行玩具。

当他把那个管子递给我时,我知道自己的鼻子一点也不想靠过去。我摇着头走开了。可托德身上突然冒出了一股怒气,我很害怕。他捡起一块布,从管子里倒出一些清亮的液体,又把布折起来使劲儿压了压,黏黏的液体沾得满布都是。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伊森的声音——窗户外面传来一声哀伤的呼喊。“贝利……”他喊道。我跑到窗户边跳起来,可窗子太高我看不到外面,只能挫败地汪汪叫。

托德张开手狠狠攥住我的尾巴,尾巴根儿生疼。

“不!臭狗!不许叫!”

他的身上再一次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愤怒,跟他手中那块布上的气味一样强烈。

“托德?”房间里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呆在这儿,呆着。”他咬着牙说,然后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空气中漂浮的味道让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焦急地转来转去。我的男孩在叫我,我不明白托德怎么会有把这儿当成车库将我锁起来的权利。

一个细小的声音让我立刻提高警惕:琳达握着一块湿漉漉的饼干打开了门。“到这来,贝利,”她低声说,“好狗狗。”

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从这儿出去,但我不是个傻子,我吃了那块饼干。琳达把门开得大大的,“来吧。”她急切地说。那正是我需要的。我跟着她跑到走廊上,下了几个台阶溜到前门。她打开门,一股凉爽的风将我脑袋里那些可怕的气味全冲跑了。

妈妈的车就停在街边,男孩探出身子喊着,“贝利!”我立刻追了过去。车尾的灯亮了,伊森从车上下来朝我飞奔过来。“哦,贝利,你到哪儿去了?”他将脸埋在我的毛发里,“你是一只坏狗狗,坏狗狗。”

我知道当一只坏狗狗是不对的,但男孩身上散发出如此强烈的爱意,我忍不住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一只坏狗狗其实也不坏。

在结束托德家的冒险后不久,我被带去拜访一位男士,他呆在一间干净凉爽房间里。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到过类似的地方。爸爸开车带伊森和我到那儿。从爸爸的态度上,我明白要我接受惩罚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真是不公平。如果一定要让谁来这间房子,我觉得应该是托德。他对琳达很恶劣,还将我和男孩分开——做一只坏狗狗并不是我的错。尽管如此,当一根针扎到我的后脑勺时,我还是摇了摇尾巴,静静地卧在那儿。

清醒时,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酸痛,腹部有一种熟悉的痛感,脖子上套着一个傻乎乎的塑料项圈,就这样我的脑袋再一次被卡在一个圆锥体的底端。多烟儿觉得这非常滑稽,于是我尽力对她视而不见。事实上,没有什么比八叉着后腿躺在车库冰凉的水泥地上感觉更舒服的事情了。

项圈被取掉后,我又成了原来的我。我对追寻栅栏外那些古怪的味道失去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只要门开着,我依然会高高兴兴地跑到居民区探索一番,看看其他狗狗都在忙什么。不过,我尽量远离托德的家。如果我看到他或是他哥哥德里克在小溪边玩耍,我一般都会跑得远远的,按照第一个母亲教给的我那样躲进阴影里。

我每天都会学一些新单词。有时做个好狗狗,有时也是坏狗狗,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别人叫我“大”狗狗。对我来说,这主要意味着我发现自己很难在男孩床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我学会了“雪[2]”这个词,听起来很像“不”,但却是用非常愉悦的声音喊出来,表示整个世界都穿着一件冰冷的白色外套。有时,我们乘雪橇滑过长长的陡峭的路面。我常常努力地跟伊森呆在雪橇上,直到我们都掉下去为止。而“春天”意味着温暖的天气和更长的白昼,妈妈还会花好几周的时间在后院挖来挖去地种花。泥土的气味如此芳香,所以在大家都去上学的时候,我就把花儿都挖出来,抱着对妈妈的忠诚和职责感,对那些又苦又甜的植物又啃又咬,不过最后全都吐掉了。

那一天不知为什么,我又成了一只坏狗狗。晚上,伊森在纸上写来写去,我不得不在车库里呆一个晚上,而不是躺在伊森的脚边。

有一天,黄色公交车上的孩子们特别吵,我甚至在那家伙停到房子前时就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男孩满心欢喜,欢呼雀跃地朝我跑过来。他情绪高涨,我一圈一圈地跑,使劲儿汪汪叫。我们去了切尔西家,我跟棉花糖在一块儿玩,妈妈回到家时也很高兴。从那时起,男孩就没再去学校,也不用跟爸爸一块儿起床吃早餐,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生活终于又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