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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东西沿着河床大步向前,慢慢进入我们的视线,我能感到母亲的恐惧在她背上一圈圈荡开。它很大,两腿直立,嘴巴里喷出一股刺鼻的青烟,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过来。

我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彻彻底底地被吸引了。出于一种令我难以说明的原因,我被这个家伙吸引了,难以自已。我专注地望着它,随时准备跳出去打个招呼。母亲瞪了我一眼,可我决定置之不理。这应该是一个让狗感到恐惧,并且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躲避的家伙。

没错,他是一个人类。我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那个人并没有朝我们的方向瞥一眼。他在河岸边搜寻了一番,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母亲悄悄溜到阳光下,抬起头观察危险是不是已经解除了。然后,她松了口气,回到洞穴里,给我们一狗一个安慰的吻。

我跑出去想亲眼看看,但我沮丧极了,那个人留下的所有痕迹就只剩下了一抹儿在空气中流连的烟味。

在随后几周里,母亲一次又一次不断强化我们在那个洞穴里学到的知识。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开人类。要畏惧他们。

有一次,母亲出去觅食时,我们得到允许,可以跟在她身边。一离开窝的庇护,她就变得紧张又活泼,于是我们纷纷效仿。我们避开空旷的开阔地,紧贴灌木丛悄悄向前。如果看到人类,母亲就会骤然停下,绷紧双肩,随时准备逃跑。每到此时,快哥的那块白色斑点就像犬吠声一样明显,好在从来没人注意到我们。

母亲向我们示范了如何撕破房屋后面那些薄薄的袋子,迅速将不可食用的纸屑扒开,并找到肉块、面包屑和一点奶酪。我们使劲儿地咬,使劲儿地啃。食物的味道很特别,也很美味,但母亲的焦躁不安影响了我们,我们吃得狼吞虎咽,来不及细细品尝。哈格里差不多一下子就吃饱了,我觉得特别好玩,直到自己的肚子里也撑得难受。

第二次到镇子上来似乎容易多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亲身遇到过除了自己家人之外的狗,可我常留意着他们。有时,我们出外觅食时,他们会在栅栏后面冲我们汪汪叫,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出于嫉妒,因为我们可以在外面四处游荡,而他们却被关在里面。当然,母亲从不让我们接近任何陌生的狗,但快哥常常微微竖起毛发,冲那些在他冲着树抬起脚时,就敢冲我们大吼大叫的家伙们咆哮。莫名其妙。

偶尔,我甚至见到了一只坐在车里的狗!我惊讶地盯着他探出车窗的脑袋,伸着长长的舌头。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注意到我时还愉快地叫了几声,可我被彻底惊呆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抽了抽鼻子。

汽车和卡车是母亲竭力躲避的东西,可既然狗能呆在里面的话,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危险。时不时会来一辆声音很大的大卡车把人们留给我们的一袋袋食物全都拉走,然后就有那么一两天,食物就少得可怜。我不喜欢那辆卡车,也不喜欢那些贪婪的人类,他们拿铲子把所有食物都给自己拉走了。就算他们和他们的卡车闻起来很棒,我也不喜欢。

因为需要觅食,玩儿的时间变少了。当哈格里想舔舔母亲的嘴巴要一顿饭吃的时候,她咆哮了一声,我们都明白她要传达的讯息。我们常常外出,躲避各种视线,不顾一切地寻找食物。现在,我感到疲惫不堪,即便快哥骑到我的背上,我也不想跟他争。好吧,就让他当老大吧。不管怎样,就我而言,我的小短腿更适合母亲教给我们的俯身快跑。如果快哥觉得自己可以利用身高欺负我,那他就真是个傻子。母亲才是管事儿的那只狗。

如今,树底下的窝已经无法再容纳我们所有的狗狗了,母亲外出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她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们得要自己照顾自己,快哥总是把我推到一边抢我的东西;母亲不会一直在那儿照看我。

我开始思考离开窝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变化发生的那一天是从哈格里开始的。他没有出去觅食,而是蹒跚着走到涵洞里躺下,呼吸沉重,舌头耷拉在嘴巴外面。母亲用鼻子爱抚地蹭了蹭哈格里,然后就离开了。我去闻了闻他,他的两只眼睛就那么一直闭着。

涵洞上面有一条公路。我们曾在那条路上发现一只很大的死鸟,一阵哄抢;最后,快哥叼着鸟跑了。冒着被看到的危险,我们沿着公路一左一右地慢慢前进,期望能找到更多的鸟。当母亲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时,我们正一心一意地找鸟。就在那一刻,我们全都听到那个声音:一辆卡车来了。

但这次跟其他卡车不一样——虽然样子一样,声音也一样,这辆车在过去的几天里,总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来来回回缓缓移动,甚至有些不怀好意,似乎专门在找我们。

母亲迅速转身回到涵洞,我们跟在她的身后。然而,出于一些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我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那个庞然大物,只有几秒钟,然后就跟着母亲走进洞穴的安宁中。

事实证明,那几秒钟改变了一切——他们已经看到了我。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隆隆的震颤声,卡车在我们头顶停下来。发动机哐啷一声,然后一片寂静。接着,我们就听到了靴子摩擦瓦砾的声音。

母亲发出一声温柔的哀鸣。

当那些人的脸出现在涵洞两端时,母亲俯下身,全身紧绷。他们冲我们露出牙齿,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姿势。他们褐色的面庞上,长着黑色的眉毛,黑色的眼睛,还有黑色的头发。

“到这儿来,小伙子。”其中一个人低声唤道。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呼唤声听起来像风声一样自然,好像我这一生都在倾听人类的语言一样。

两人手中各拿一根木杆,现在我能看清楚了。每根杆的末端都有一个绳子打成的环套。他们看起来有些危险,我感到母亲的惊慌开始沸腾。她低着头,爪子在地上蹭了蹭,然后突然朝其中一个人的两腿之间的空隙冲了过去。杆子一低,咔哒一声,接着一个人将她拖到了阳光底下,母亲不停地挣扎扭动。

姐姐和我胆怯地退了几步,而快哥咆哮着,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然后,我们三个突然意识到,虽然我们身后的那个口被堵死了,可我们前面的洞口没有障碍。我们冲了过去。

“他们来了!”我身后的人大声喊道。

到了河床上,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姐姐和我站在快哥身后——既然他想当老大,那么好吧,就让他来处理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