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无责任男(第3/6页)

“那就请回吧。辉祯,不好意思麻烦你把爸送到车站。”

对好久没见的父亲,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啊。国政激动地一声怒吼:“FUKIYO(蕗代的名字)!”但由于火气太大,舌头也打结了,实际发出的声音是“FUNIYO”。

“怎么了!”蕗代不以为然地顶了回去。

小时候被国政训话还会变乖,现在连父亲的威严也不管用了。

被蕗代这么一问,国政反倒畏畏缩缩了起来。“那个……什么……”咳了两声想要平复下心情,“你妈不是一直在你这儿赖着不走吗,这事你怎么看?”

“没怎么看,又能帮我照顾圣良,我也要出去兼职,帮了我不少忙,对吧?”

蕗代对上清子的脸,两人相视而笑。连“次郎”也在餐桌那边点着头。国政的形势非常不利。

“但是……”尽管这样,国政还是试图反驳,“但是,你妈走了这么久,我生活非常不方便。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妈又不是为了方便你才存在的。”蕗代又顶了回去。

“不是突然不见的……”清子摆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说,“我很早以前就想过离开那个家,也应该跟你说过才对。”

“什么时候?!”国政吼了出来。

他不记得清子跟自己说过这些话。某天清子说了句“我要去蕗代那里”,就再也没回来。国政还以为她只是想待在那儿照顾孙女几天。

“好啦,好啦。”

“次郎”扬了扬双手,想要给这紧张的空气注入一缕暖风。“我们今天本来打算去‘孩子王国’,爸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孩子王国”是个什么东西。去那里就能回归童心,忘掉这具老化的身躯和忧愁,一身轻松地到处跑吗?回归童心就别指望了,那是今后永远不再成长的人住的国度,即养老院。“孩子王国”就是这种充满恶意的比喻吗?你们胆敢骗我,想把我带到养老院去?真是对不住了,我虽然是个老人,但精神每天还在成长,身体时刻也在发生变化,完全不输年轻人。不,甚至比他们更好。

要是目的地真的是养老院,一定要狠狠骂一句“多管闲事”。国政暗自下了决心,坐上“次郎”开的银色轿车。蕗代坐在副驾驶座上,国政和清子坐在后排,中间夹着圣良。国政没想到清子和蕗代会那么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视,明明她们看箱根马拉松时是那么地聚精会神。只有圣良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

看来清子和蕗代想尽量无视家中的国政,才会向电视求救。

“孩子王国”是能把这糟透的氛围抹杀掉的地方吗?国政心里怀着小小的期待,但是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的只是位于山中的一个高低不平的空旷公园,里面有自行车道、花坛、滑冰场以及牧场。

幸好不是养老院,但这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休息场所。走进大门,圣良马上拉着父母的手走向牧场。国政和清子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跟在女儿一家后面。外人看来根本不知道他们是陌生人还是夫妇。

路上他们经过一块写着“孩子王国由来”的立牌,国政粗略扫了一眼,这才知道这里在二战时曾被当作陆军的弹药库使用。

现在的小孩们竟然能在曾经放过杀人炮弹的地方相安无事地玩耍?

国政想起曾经被烧得寸草不生的Y镇,他还想起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也是在那里,他活着和源二郎重逢了。现在在这里,能和国政相互倾吐战争回忆的人就只有清子。不过当事人却正抬头看冬天枯萎的树枝,像是给自己立了一道屏障,一副超然脱俗的样子。说到底,战争结束的时候清子才六七岁,国政也被疏散到了没有空袭的地区,他愈发觉得,他们能聊的战争回忆充其量就是些事后话,连真实体验都算不上。

国政望着一蹦一跳的圣良,对清子说:“蕗代有没有想再生一个?这岁数也许有些勉强,但小圣应该也想有个弟弟吧。”国政说这话没有任何意图,不过是觉得他们夫妻俩能够说的话,就只有孙子了。不过这话却好像触怒了清子。

“你啊,一直是这样,净说些不体贴人的话!”清子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话里明显带刺。

国政受到了惊吓,看向跟自己隔着一小段距离的清子。她面色泛红,身体看上去大了一倍,像是气得不轻。之前在蕗代家看到客厅里的她时,他还有点担心,怎么变得又老又小了。但现在也不是为她恢复精神头感到高兴的时候。

“不……不好意思,”国政急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清子用燃烧着愤怒的冰冷眼神看着国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想随便道个歉糊弄过去。”

相亲和新婚那时优雅的清子什么时候消失了呢?国政忍住就要叹出口的气,维持沉默。这些年他多少也明白了,这时候不管说什么也只是火上浇油。

“为什么是‘弟弟’,蕗代生的不是男孩不行吗?也是,你就是这么想的吧。我当时也没被少说,就因为生的不是儿子。”

“我什么时候为这事怪过你?”国政还是一早破了戒,忍不住辩驳起来。

“你爸妈怪过啊!”清子气得有些失控。连陈年旧事都翻出来说,看来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国政提心吊胆地开了口:“这事你以前也提过吧。要是难受的话,那时候跟我说多好。”

“以前怎么没说过?”清子的牙齿很坚固,现在也基本都还在,因此咬起牙时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我跟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能不能想个办法,你爸你妈一直催着要个孙子,我快受不了了。但你就只会说些什么‘工作忙’‘那些话听听过就好了’,什么也没帮我做过啊。”清子接着说,“首先……”

一直都是这样,这个“首先”一出来,国政就只能把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抱怨听到底,连插句反驳的话的空隙都没有。

清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像是国政他妈有多坏心眼、多讨人嫌;国政他爸家务活一样做不来,要求倒多得要死,大男子主义不知道有多严重;自己一个人既要照顾公婆,又要做家务活、带孩子,国政还打着工作忙的借口想干什么干什么。总之,国政就是个迟钝到无可救药,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的人。自己是因为能忍,才会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离家出走也是正常的。而且女儿们也支持自己的决定,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回Y镇那个家的。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一次,你还说过这么少根筋的话。”清子搬出过去种种具体事例,根本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等到她这番话说完,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