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遮不住日光(第6/8页)

穿戴完毕,简单地化了一下妆,她从客厅的窗口探身出去往下看,那辆的士还一直在街边等着呢。她干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第一次透过房间角落的那个小窗户望出去,欣赏着旧金山港湾落日的美景。

当出租车在克莱恩夫人家楼下鸣响喇叭的时候,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劳伦的母亲钻进的士以后,一直望着她的女儿,她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女儿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把嘴巴凑到她耳朵边说,“为什么这车的计价器上已经跳了80美元?”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吧。这出租车的费用我就不跟你争了,我也没带现金,不过晚上这一餐算我的,我来请你。”

“但愿我们等下要去的不是快餐店吧!”

“悬崖餐厅。”劳伦对出租车司机说出了目的地。

保罗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冲上了他家公寓的楼梯。奥妮佳躺在地毯上,哭得稀里哗啦。

“你这是怎么了?”他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还不都怨托尔斯泰,”她合上了手里捧着的书,“我就从来没有一次能够读完这本《安娜·卡列尼娜》!”

保罗把她拥在怀中,顺手将那本书扔到了房间的角落。

“起来吧,我们一起贺一贺!”

“什么事啊?”她还在擦着眼角的泪水。

保罗走到厨房里面,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个玻璃杯,还有一瓶伏特加。

“敬安娜·卡列尼娜。”他碰杯的时候说。

奥妮佳一口干掉了杯中酒,然后摆出一副要把空杯子往她身后抛出去的架势。

“你怕我毁了这地毯?”

“这可是1910年的纯正波斯特产!要不我还是带你去吃晚饭吧?”

“如你所愿,不过我倒也还知道我现在想要去哪里。”

于是,奥妮佳拖着保罗,还有那瓶伏特加,一起进了卧室,她用脚尖在身后把房间的门轻轻地带上。

费斯坦教授把诺玛的行李摆到了“葡萄酒乡村酒店”漂亮迷人的客房里面。到纳帕谷转一转散散心,他们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索诺玛吃过午饭以后,两人继续上路,下一站是卡里斯托加,晚上就住在圣赫勒拿。真的很应该庆祝一下,就在前一天晚上,费斯坦终于写了张条子给旧金山纪念医院的董事会主席,告诉对方他打算提前几个月退休。而在写给医院急诊室总负责人的另一封信里面,他建议让实习医生劳伦·克莱恩尽快转正,否则他这位得意弟子如果被另一家医院先下手为强挖走的话,那他一定会感到万分遗憾的。

下个礼拜一,诺玛和他就将坐上飞机去纽约。而在回到那个他出生的城市之前,他决定要好好利用自己在加利福尼亚仅存的这几天宝贵时光。

时钟踏正21点的时候,乔治·皮尔盖茨开车送娜塔莉亚到了警察局第七分局的门口。

“我给你准备了一些曲奇,就放在你的袋子里面。”

她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开门下了车,沿着警察局门前的台阶往上走,皮尔盖茨摇下车窗,朝她大声喊了一句:

“如果有哪位我的前同事想要知道这么美味的饼干是谁做的的话,你得坚持原则:就算是要打一架,那也最多不过是48小时拘留的事……”

娜塔莉亚匆匆比了个手势,然后消失在警察局大楼里。皮尔盖茨在停车场上又待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退休了呢,还是因为年纪大了,那种孤独的感觉现在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或许这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吧。”他在开车离开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星稀的夜空下,劳伦和克莱恩夫人沿着玛丽娜格林公园遛狗。

“今天的晚餐真好吃。我已经有很久没试过吃这么撑了。谢谢你。”

“我想请你吃饭,为什么不让我买单呢?”

“因为你的工资就要花光了,另外,也因为我毕竟还是你的母亲。”

在小游船码头里,一艘艘帆船的吊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嘎吱作响。克莱恩夫人把手中的木棍抛向远方,嘉莉马上跟着冲了出去。

“今天这是要庆祝什么好消息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劳伦表示。

“那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

劳伦停住了脚步,跟她母亲面对面站着,然后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你冷吗?”

“倒也不特别冷。”克莱恩夫人表示。

“如果是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决定;事实上,当时假如有可能的话,我甚至会自己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会对我提什么要求?”

“要求你把我身上的管子拔掉!”

艾米丽·克莱恩的双眼瞬间噙满了泪水。

“你知道这个有多久了?”

“妈妈,我希望你再也不要害怕跟我面对面相处。没错,我们两个的确是各有各的性格,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而且我们曾经经历的人生也是不一样的。不过,尽管我经常会耍一点小脾气,但我从来也没有对你做出怎样的评判,将来也永远不会这样。你是我妈妈,在我的心里面,你就是这样子的存在,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你在我心底的位置一直就在那里,一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都不会改变。”

克莱恩夫人把女儿拥在怀中,嘉莉撒开四条腿飞奔回来,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窜来窜去。你们别忘了,这个小家伙在你们的心里面也应该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呢。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克莱恩夫人一边用手背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吧。今晚吃了好多,还是自己走走,消化一下吧。”

劳伦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转过来跟她母亲挥手示意。嘉莉犹豫了好一阵子,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向自己的女主人跑去,嘴巴里还死死地咬着那根棍子不放。劳伦单膝跪下来,用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然后在它的耳朵边低声说着话。

“跟她去吧,我不想她今天晚上一个人待着。”

她抓住棍子的一边,用力抛向她的母亲。嘉莉大叫着又向艾米丽·克莱恩狂奔过去。

“劳伦?”

“嗯?”

“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没有希望了,那是个奇迹。”

“我知道!”

她的母亲向前走了几步。

“你公寓里的那些花,不是我送给你的。”

劳伦望着她,有些困惑。克莱恩夫人把手探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小卡片,伸手递给了她的女儿。

在纸片的夹缝处,劳伦看到有那么一句话。

她笑了起来,跟母亲拥抱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远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海湾上的时候,阿瑟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摸索着来到了走廊里面。他在格子花纹的油毡地毯上挪动着,从黑色的方块跳到白色的方块,又从白色的方块跳到黑色的方块,就好像是一个人在下着无休无止的国际象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