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如同黑夜后是晨曦(第5/12页)

费斯坦教授就好像身经百战的乐队指挥一样,用眼光扫了所有人一遍。每个参与这台手术的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向他示意已经准备妥当。于是,费斯坦给拉隆德医生发出了信号,后者抓住神经导航仪两边的把手,在劳伦专注的目光凝视下,机械臂开始动了起来。

9点27分,第一道切口完成,接下来,在这个小女孩大脑最深处的“远航”将一直持续12个小时。

保罗和阿瑟提出的建筑方案看起来似乎令他们的客户很满意。会议室巨大的桃木实心桌子旁边坐满了这家财团的各个负责人,他们把保罗和阿瑟招来,是想要让他们建一个新的总公司大楼。一整个上午,阿瑟都在详尽地展示各种设计效果图:未来的大堂、会议场所,还有内部的公共空间。到中午的时候,保罗把话题接了过去,他指着投射在背后屏幕上的各种图表,逐一解读。当墙上挂着的大钟时针指向下午四点钟时,主席开始发言,他先是对两位建筑师的工作表达了谢意,接着表示,公司董事会成员将从当天开始开会讨论,最迟在周末之前就会决定,在两个进入决选的建筑方案中,哪一个将赢得最终的胜利。

阿瑟和保罗站起身,跟对方握手致意,然后就告退了。在电梯里,保罗长长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觉得,咱们情况还不错,对不对?”

“可能是的。”阿瑟的声音很低沉。

“有什么事搞得你不爽了吗?”他的朋友问道。

“你觉得,在梅西百货有没有可能买到可以伸缩的狗绳呢?”

保罗夸张地举起了双臂,翻着白眼向上看。铃声响起,电梯门打开,他们来到了地下三层的停车场。

在上车坐到驾驶位之前,保罗先做了几个弯腰的伸展动作。

“我整个被掏空了。”他说,“像这样子过一天真是令人筋疲力尽啊。”

阿瑟并没有理他,直接钻进了车子。

玛西亚的心电图很平稳。费斯坦要求逐渐增加麻醉的剂量。第二轮的超声波检查表明,切除肿瘤的进程暂时一切顺利。拉隆德医生控制着电子机械臂一毫米一毫米地割掉了长在玛西亚大脑枕叶深处的肿块,然后接着向表层的病变部分发起了攻击。四个小时之后,他抬起了头。

“换班!”这个神经外科专家显然已经到了疲劳的极限,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费斯坦向劳伦示意,让她坐到那个仪器前面。她略微有点迟疑,但很快就从教授平静而鼓励的眼神中找到了她此刻最需要的勇气。在模拟实操课程里,她已经千百次重复过这样的手术动作,可是,今天毕竟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一切都要看她的表现了。

从开始操控仪器的那一刻起,劳伦心里的忐忑就自然消失无踪了。劳伦的脸上容光焕发,通过电子机械臂那两个钳子的末端,她触碰到的其实不是病人的身体,而是自己的梦想。

她的操控堪称完美,动作灵活轻巧令人信服。整个团队都在看着她工作,而诺玛甚至觉得自己分明可以从费斯坦教授的眼睛里面读出他对于这个学生有多么自豪。

劳伦一下不停地一直干到了第七个小时。当她终于表示需要换班的时候,电脑显示,肿瘤已经有76%的部分切割完成。拉隆德坐到了劳伦让出的位置上,在开始工作之前,他还冲着这位年轻的女同事眨了眨眼睛,祝贺她刚刚完成了出色的工作。

“我把你放在办公室门口,然后我就回家。”保罗表示。

“你还是让我在联合广场下车吧,我得去买点东西。”

“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想要买一根狗绳啊?你都没养狗啊。”

“这是给一个女性朋友买的!”

“你能确定吗,她至少真的有条狗吧?”

“她都已经79岁了,如果我这么说能够让你稍微安心一点的话。”

“其实并没有。”保罗叹着气把车停到了靠近梅西百货公司的人行道旁。

“我们晚饭到哪里吃?”阿瑟下车的时候问。

“晚上八点约在悬崖餐厅。拜托你就稍微用一点心吧。上一次我们四个一起吃饭的时候,你那表现可是远远称不上是有礼貌有教养的哈。现在等于是你有了第二次机会,可以给人家留下好的‘第一印象’。这一次,你可千万别搞砸了!”

阿瑟看着敞篷车远去,他瞅了一眼百货公司临街的橱窗,然后走进了商场的旋转门。

麻醉师发现监视器上的数据线出现了波动,他马上去核查病人血液中氧气的饱和度。手术室里其他的人都感觉到,他的脸庞突然严峻起来,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整个人瞬间进入了警觉状态。

“哪里有出现血液渗透吗?”他问道。

“超声成像暂时没有异常。”费斯坦弯下腰去看皮特森医生面前的监视器。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麻醉师再次强调。

“我再扫描一次吧。”负责超声成像的专家医生表示。

手术室里,此前一直宁静泰然的气氛瞬间消失,一去不复返。

“小姑娘的数值在下降!”科布勒医生的语气很干涩,随即加大了供氧量。

劳伦感到无能为力,她无助地望着费斯坦,从教授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形势正变得越来越严峻。

“抓起她的手。”教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们怎么办?”拉隆德问费斯坦。

“继续努力!阿达姆,超声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看不出什么东西。”被问到的医生回答。

“开始出现心律不齐。”诺玛盯着不停闪烁的心电图机向大家报告。

理查德·拉隆德用手掌心狂怒地拍着控制台。

“后脑大动脉破裂!”他苦涩地宣布。

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劳伦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无法呼吸,她闭上了眼睛。

此刻的时间是17点22分。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主要为玛西亚后脑腔供血的大动脉血管壁剥离,撕开了一个两厘米的口子。血如泉涌,压力陡增,裂缝越来越大。经由张开的创口迸发出来的血浆很快流到了整个脑腔。尽管费斯坦已经第一时间安置了导流管,颅骨里面的血水还是在不停溢出,以飞快的速度冲刷着脑干。

17点27分,四位医生,还有全体护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玛西亚永远地停止了呼吸。小姑娘被劳伦紧握着的小手此刻已经张开,就好像是刚刚才释放了她一直藏在自己掌心的人生最后一口气。

一片寂静,参加这次行动的整个医疗团队成员一个个走出了手术室,消失在走廊里面。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无能为力。肿瘤实在是太恶毒了。即便是现代医学最精密的仪器也无法看到藏在玛西亚脑袋里那个小小动脉上的肿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