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如同黑夜后是晨曦(第6/12页)

劳伦一个人待在那里,依然抓着小女孩已经了无生机的手指头。诺玛走了过来,把逝者的手指一根根从这位年轻的神经外科女医生手里掰开。

“我们走吧。”

“我答应过她的。”劳伦还在喃喃自语。

“这可能就是您今天犯下的唯一过错。”

“费斯坦在哪里?”她问。

“他应该是去见小姑娘的父母了。”

“我想应该是我去做这个事情,是我。”

“我觉得,您今天负担的感情债已经够多了。如果您能让我给您提个建议的话,我想您在回家之前,最好先去找一家大商场逛一逛。”

“去干什么呢?”

“去感受一下生活的意义,那里到处都是鲜活的生命!”

劳伦用手指抚过玛西亚的额头,拉起绿色的床单盖上了这个孩子的眼睛,然后离开了房间。

诺玛看着她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摇了摇头,熄灭了高悬在手术台上方的灯,整个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当中。

阿瑟在商场的第四层欣喜地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条带卷盘的狗绳应该可以让莫里森小姐感到高兴吧。以后再碰到天气不好的日子,她就能待在房檐下避雨,而任由巴布洛自己在排水沟里冲来冲去了。

在中心区域的收银台付款之后,阿瑟正准备离开,前方有一个原本在挑选男士睡衣的女子对着他露出了笑脸。阿瑟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径直向手扶电梯走去。

当他来到电梯的台阶上,一只娇嫩的玉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头。阿瑟转过身来,那个女子走下一节台阶,靠得离他更近了。

在以往曾经有过的感情经历当中,有一段是他最不堪回首的……

“你该不会是没认出我来吧?”卡萝尔·安娜问他。

“对不起,我的心思刚才不在这儿。”

“我知道啊,我听说你去了法国。你现在的情况更好一点了吧?”她的语调中充满了同情。

“嗯,好啊,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我还听说,那个女的,你为她而离开了我……嗯,我听说她死了,你现在是一个人,这该有多伤心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阿瑟感到很困惑。

“上个月,我在一次鸡尾酒会上遇到了保罗。对于你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很高兴能再次遇到你,不过,我还有事,现在已经迟到了。”阿瑟回答道。

他正想几步跨下电梯,卡萝尔·安娜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伸出手,充满自豪地展示着戴在手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

“下礼拜,我们就要庆祝结婚一周年了。你还记得马丁吗?”

“不太记得了。”阿瑟转过第三层的栏杆,走向通往第二层的电梯。

“你不可能记不起马丁啊!他是曲棍球队的队长!”卡萝尔·安娜责备着他,语气中满满的都是骄傲。

“哦对了,那个高个子金发碧眼的家伙!”

“他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呀。”

“哦,是的。”阿瑟只好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那么,你一直都没有走出来,没能重新开始吗?”卡萝尔·安娜依然很同情地说。

“有啊有啊!在一起然后又分开,生活可不就是这样子嘛!”阿瑟感到越来越恼火。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像你这样的男生竟然还一直是单身汉吧?”

“不,我干吗要跟你说这个,反正不管跟你说什么,过十分钟你都有可能会忘掉。况且,单身不单身又有什么关系呢。”阿瑟低声嘟囔着。

又是一层栏杆,又是一重希望,但愿卡萝尔·安娜在这一层还要去买其他的东西,可是并没有,她跟着他一直下到了一楼。

“我这儿可是有好多好多单身女青年!如果你来参加我们的结婚周年派对,我肯定可以给你挑一个未来能陪你一辈子的老婆。在给人做媒这方面,我简直是太强了,一看就知道谁跟谁能在一起,这是一种天赋啊。对了,你还是喜欢女人的吧?”

“我已经有一个爱人了!谢谢你,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顺便向马丁问好。”

阿瑟向卡萝尔·安娜挥手作别,快走几步逃开了。他经过一排法国化妆品柜台,旧日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感觉甜蜜蜜的,就好像旁边那个女销售员拿着在顾客面前晃的小瓶子里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他闭上眼睛,想起了某一天,他就是走在这个化妆品柜台通道里,心中充满了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实实的爱情。那个时候,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感到那么幸福。一边想着这段往事,他一边快步走进了商场的旋转门。

从门里面“旋”出来的时候,阿瑟已经在联合广场旁边的人行道上。商店橱窗里的模特披着一件睡袍,腰带优雅地束在腰间,瘦长的木头手臂伸出一根懒洋洋的手指,指向街上的行人。在橘红色夕阳的照耀下,橱窗里的鞋子看起来十分轻盈。阿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却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身后有一辆三轮摩托车正冲着他的后背而来。开摩托车的人驶到与联合广场交汇的四条街之一的波克街,在转弯的时候失了控,他想避开横穿马路的一个妇女,车身已失去平衡,呈之字形往前冲,马达轰鸣。街上的行人一片恐慌:一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男子为了躲开“飞车”不惜纵身跃向地面;另一个男人倒退了几步,踉跄向后跌倒;还有一位女士尖叫着藏到了电话亭的后边。而三轮摩托车还在继续疯狂地“赛跑”。摩托车的拖斗越过护栏压到了人行道上,先是带倒了一块广告牌,接着撞上了结结实实安在地上的路边咪表计时器,结果一下子就被干净利落地切断,跟摩托车车身分离开来。这一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约束它了。此刻,这个拖斗不仅外形酷似一颗大炮弹,跑起来的速度也跟出膛的炮弹差不多,直直地向着阿瑟冲过来,一下子撞到他的两条腿上,把他整个掀翻,抛向了天空。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被拉扯成一段寂静无休止的空白。摩托车拖斗的锥形前端继续前冲,撞进了橱窗,一整块巨大的玻璃碎裂为成千上万块碎片。阿瑟在地上打着滚,一直翻到了此刻已横躺在一片“碎玻璃地毯”上的模特手臂旁边。橱窗里的一片轻纱飘落在他的脸上,眼睛望出去只剩下一片朦胧的光,嘴巴里尽是铁锈一般鲜血的味道。阿瑟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麻痹迟钝,他本想对围上来的行人说这只是一个愚蠢的意外,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堵在了喉咙里面。

他想站起来,但显然还有点为时过早。他的膝盖颤颤巍巍,旁边有人在拼命尖叫着让他躺下来,说救护车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