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页)

九点钟,有人轻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他转过头,是她。

“我本来不打算来。”她说,“我不想爱上你,再去乘明天的飞机。”

“爱上一个人是可以选择的。”

“那可不一定。”她看起来很严肃。

“那咱们就想办法阻止吧。”他起身,拿起自己的品脱玻璃杯,“你尝过苹果酒了吗?”

“还没。”她看起来有些犹豫。

他为她点了半杯,这种酒就算是成年男人,两杯下肚,都会悲鸣起来。他们去看乐队表演,这个乐队是吉普森朋克风,唱的歌都是写心碎、满月的。他又为她点了半杯酒,看着她的微笑变得慵懒,半闭着眼睛。他只想让她那拉斐尔前派画作般的鬈发穿过自己的手指。

“你今晚在哪儿住?”乐队开始收拾器材时,他问道。这时,微醺的酒客们也开始离开酒吧,走进温暖的夜。

她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拥住他的身体。“跟你。”她低吟道,她的唇覆住他的,是夏日最后一颗苹果的味道。

后来,两人在夜的余温中相拥,她呢喃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你最爱的书。”

“《一九八四》。”

她掂量了他的答案,赞许地点点头,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还被她雪白的手臂搂着。他不知道她的航班几点起飞,她怎么去机场,有没有打包好行李—昨晚他们没怎么谈实际问题。他不想叫醒她,她在这儿,让他感觉很安全。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种全然的完整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从前读的许多书都好理解了。他当时以为自己读懂了,不过那只是理性层面上的,而现在,他有了一种更深层的理解。这种感受好奇妙,让他觉得快要窒息。

他要是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她就不会醒过来。也许那样她就会错过飞机;也许那样,他就能再与她共度奇妙的二十四小时。

但是朱利叶斯到底是有责任感的,没法做到任性。于是他捏起一小撮她的头发,搔她的脸颊,直到她动了。

“嗨,”他低声道,“你该回家了。”

“我不想回。”丽贝卡唇贴着他的肩,嘟囔道。

他抚着她温暖的手臂:“你还可以回来啊。”

他一颗一颗地抚着她身上的雀斑,一共有几百个,不,是几千个。他肯定没法赶在她走之前全部数清。

“你的飞机是几点?怎么去机场?”

她没回答,而是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他腕上的表。

“一点起飞。”

他吓得坐了起来,已经十点了:“天哪,你得赶快起来,这样肯定赶不上的。我可以开车送你,但我觉得赶不上了。”

他赶紧起来找衣服,匆忙地穿。她没有动。

“我不去了。”

他正在穿牛仔裤,听到这话,便盯着她看。

“什么?”

“我有主意了,昨晚决定的。”她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我想留下来,跟你在一起。”

朱利叶斯笑了:“那怎么行。”他有点慌了。

她坐在床的正中央,睁大眼睛抬头看他。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好像遇到了一生的至爱?”

“呃,有,可是……”那确实是美好的一夜,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疯狂地陷入了爱河,不知这表达对不对。但朱利叶斯还比较理性,他知道,没有人因为一夜情做什么重要决定。

但丽贝卡似乎不这么想。

“这样多合理啊。我想主修英文。我想在全世界最好的学校学。那就是牛津啊,在这里,对吧?”

“啊,对。应该是吧,或者是剑桥。”

“我能考进去的,我知道。我既然能进布朗,那就能进牛津。”

朱利叶斯又笑了,不是笑她,而是笑她的自信。他所认识的女孩里,可没有这样敢大声承认自己有能力的。她们的教养使然,都谦逊而不露锋芒。丽贝卡却将自己的出色自豪地亮出来。她双臂抱胸:“不要笑我。”

“我没笑你,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决定太草率了。”“草率”完全不足以描述这事的疯狂程度。

“我不去赶飞机了。”

朱利叶斯倒吸一口气。她是认真的。何况,现在她也赶不上飞机了。据他所知,她还没别处可去。

“那你父母呢?”

“他们能说什么?”

“很简单啊。你不是该去上大学了吗?”

“没错。但是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我打算去上,只是因为我应该去。但是这里是正确的选择。我能感觉到,这里。”

她用拳头指了指心口。朱利叶斯小心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他认识不少异想天开的女孩,不过她们的任性通常是有限度的。他有些紧张:聪明、任性、富有,这三种特质可是致命的组合,他很确定,丽贝卡满足这个条件。从他对她生活不多的了解,也可以总结出她家庭条件优越。

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应该拥有最重要的特权。

“这是我应得的。”她从床上爬起来,“我要找份工作,就在牛津。然后我就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明年入学。”

她看起来有点疯癫。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对他而言,还很陌生。通常的理由这里都用不到。他决定假装,装作以为她在开玩笑。

“是因为昨晚的苹果酒吧。”朱利叶斯说,“这种酒确实能让人犯迷糊。”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朱利叶斯挠挠头:“我觉得你可能没考虑周全。”

“我当然好好考虑了。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不呢?说真的,给我一个理由啊。我又不是要跟什么乐队主唱私奔。我是想进全世界最好的大学。这是好事才对吧?”

她正是那种让人没办法的人,能把最疯狂的想法说得完全可行。

“行了,我开车送你去机场。你可以改签,回家跟你父母谈谈。他们要是同意,你就能回来。”

“我把你吓到了?”

“啊,确实,有一点。”

她走过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呼吸着她的气味,心嗵嗵地跳。昨晚没怎么睡觉,再加上跟她在一起的原因,此刻他感觉轻飘飘的。他有种通了电的感觉,但同时也感到责任的重量,因为他知道,他的回应将决定事情的走向:他们的未来。他应该抓住缰绳,让马慢些走。

“这是最最美好的事,你和我。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她质问道。

“嗯,确实,很美好。我感觉……只能惊叹。”朱利叶斯看得出,她是受到情绪的左右。她会不会认真思考,然后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幻想?她会不会看出,她的设想会遭遇重重阻碍?“但我还是觉得你该跟父母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