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们梦想成为的人

这天早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弗兰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仿佛有个非常重的人坐在他的胸口,他只能勉强汲取所需的空气,撑着没昏过去。他张开嘴试着多吸点氧气,可是那想象中的巨大形体把他当作凳子用,不让他如意。它直视他的眼睛,露出微笑,他们彼此知道,该怎么做它才会走开。

他试着不要想这件事,试着喝酒,但是才灌下几口,他就知道这一次连酒精也帮不上忙,只会让情况恶化。他去拿雷克纳的急救箱,想找到某种可以减轻他焦虑的药物,可是没什么有用的;只有一盒阿司匹林和一瓶止痛喷雾。他喝一口水,吞了两个药片。

他感觉到的不是身体的药瘾,而是心理的,毕竟他注射多年,突然间就这么戒断。但他的身体习惯忽高忽低,忽低又忽高,现在美沙酮让他能正常走路。他不可能不想着来一针,只是他压抑冲动,一直忍到下午服用美沙酮的时间。弗兰内心有股空虚撞击着、喊着想要再多一点。这股焦虑在他脑海里响起,在他的脑壳中回荡。

这时一声清晰的喊叫划破了这股焦虑。

没有人需要了解为什么。

有谁会费心了解?提供美沙酮的那些人不会,雷克纳也不会。他感觉自己不该坏了这份好运,而明天可能有另一个好运降临。

他拿走一些朋友的衣服,离开公寓,锁上了门。

前往药庄的路上,他觉得良心不安,因为他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背叛雷克纳信任的事,虽然雷克纳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他若想继续这场长途赛事,就得去做。

我们每个人都是成瘾者,他不断告诉自己;有些女人购物成瘾,她们看到的总是寄到信箱的目录,而不是之前购物的账单。有些人健身成瘾,一天可以花六个小时举哑铃、凝视胸肌上的血管,以及吃类固醇增加肌肉量。数以百万计的人早上一定要摄取咖啡因展开一天,接下来一整天还要不断补充。很多人在办公室的抽屉柜里放着一个扁扁的小酒瓶,开完会出来会喝一口。有亿万个年轻人对能疏通水管的汽水上瘾。每年有几百万人死亡,都是因为无法戒烟,而这种政府研究许可的毒品,因为其中的化学物质,会让人越来越上瘾。

有人说过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上瘾,只是自己骗自己。

他从交换针筒的货车前经过,看见劳尔在车门前和一个打扮体面的家伙说话,那人从一辆丰田汽车下来,是那种明明知道自己有足够的钱到药房买针筒,却怕成为街坊邻居笑柄,所以来药庄买货的乖孩子。劳尔抬起头,看见弗兰跨过铁轨走来。弗兰不想看他,低头耸肩、双手插在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他走进阴暗的小屋,再次来到那个吉卜赛小孩面前。小孩坐在同一张露营椅上,看着大电视里同样的八卦节目。小孩瞄了他一眼,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后问他想要什么。

“我要见托特。”

那孩子没回答,起身进入隔壁的房间。几秒钟过后,他出来,身边陪着一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五厘米、虎背熊腰,穿着牛仔夹克的吉卜赛人。

“你要见托特?”

“对。”弗兰点点头。

“托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怎么会?”

“没什么。他只是走了。”

“为什么?”

“我们这里不欢迎喜欢逞凶斗狠的家伙,就这样。他一直以来都在玩火,最后把自己玩死了。从现在起,由我替代他的工作。你要海洛因?”

弗兰很想跟他买,但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男人不能信任。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几个规则之一,就是要找能信任的药头。托特不是全国最诚实的人,可他从不提供稀释过的海洛因。他的名声好,拥有一群好顾客。他不了解这个由上而下打量他的男人,也不想在没事先探听的情况下冒险。

“不是,”弗兰回答,“我只是来捎个信息给他。”

“了解。”

男子没告别,直接返回房间。吉卜赛小孩坐回椅子,继续看他的八卦节目,完全不关心周遭发生的事。

弗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没拿到他来这里找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疑。如果只这么一次,他大可不必顾虑太多,冒险买一些。但不是这样,某个原因让他犹豫了。他发现自己不想从那个新药头那儿买海洛因,是因为直觉告诉他不可能只买这一次。尽管他考虑只要碰一点就好,他的反应却是可能每天都会碰。他知道不会是这一次,这一次是个起点:首先零星一次,遇到特别时刻,再来可能是偶尔、心情不好时,之后变成一个礼拜三次。等他回过神,就会发现变成一天来三次,像条鱼儿被饵吸引,上钩了。

走出药庄时,他遇到受罚者佩德罗,巴列卡斯区的三流拳手。他正在找钱买毒,此刻对他的老友送上灿烂的微笑,露出蛀蚀发黑的牙齿。

“弗兰,老兄,真高兴看到你。”

正常的回答应该是: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但他只是说:“佩德罗,你好吗?”

“很好,很好,还过得去。嘿,你手上该不会有一点可卡因吧?”

“我很希望有啊,老兄。嘿,你知道什么有关托特的消息吗?”

“见鬼,当然知道。你没听说吗?”

“应该没有。”

“你死哪儿去了?当然,不会是在这附近。”

“我去做点买卖,不在马德里,”弗兰撒谎,“我刚回来,去到他的屋子找人,却遇到一个吉卜赛壮汉。”

“他们逼托特退休了。”

“不会吧!发生什么事了?”

“很像是他和其他货源谈好交易,可以拿到比较便宜的药,想要自立门户。”

“所以他跟他们说了?”

“不!怎么可能讲!他一声不响地跑了,隔天在其他地方另起炉灶。他告诉所有向他买货的人说,来他这儿买比较便宜。昨天他就被发现死在五号国道的排水沟里。新闻播了。我没看到,但我听凯姆说,他有电视。”

“见鬼。”

“听着,老兄,我要走了,我得去找钱。”

“再见,佩德罗。”

“再见,兄弟。”

所以他们除掉了托特。见鬼,真可恶。难怪药庄绝大多数都是吉卜赛人。除了同胞外谁都不能信。如果你在药庄当药头,可以分到一杯羹,也知道自己分到的钱只不过是这门生意的皮毛。你每天在钱桶附近打转,收入的几百万却是进了其他人口袋,当然有一天你会想要变成那个其他人。

而拿走钱的都是隐形人,他们躲在小区中央的一间防弹屋里。他们能在警长来查询时跟他们谈判、让他们带着微笑离开;他们知道打通关系得损失一点钱,但比起赚到的,那只是一丁点数目,而不是有一天连赚都赚不到。他们控制毒品市场,只要嗅到一点威胁,你的尸体就会在隔天一早出现在高速公路的某个路肩。